返回第三章 葬礼(2 / 2)杯中囚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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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泥迹不可能是陆振豪在下雨的那几天自己留下的,否则早就被人清扫了;到了陆振豪死的那一天,他没有出过大院,而院内的泥水早就被打扫干净了。也就是说,当天夜里一定有人从院子外、甚至是寨子外走进陆振豪的房间,坐在了靠门的那条长凳上,才在桌子底下留下了泥迹。

而徐文昭……

任舟摸了摸嘴巴。

绿林道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京城徐家的大公子和陆振豪的交情非同一般。可为什么偏偏在陆振豪去世的当天,徐文昭会与他产生争执呢?何况徐文昭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燕京山,却连一杯茶水也欠奉,连坐也没有坐,就在正厅的门口叙话,这实在有违待客之道,就算是两人交情深厚,不落形迹,也着实有些奇怪。

尤其反常的是,徐文昭走后,陆振豪竟然把自己关了一整天。关于陆振豪的发迹史,任舟也有所了解。能从一文不名的伙计一跃成为占据绿林半壁江山的总扛把子,陆振豪一定是个心智坚韧的人,按照道理来说,一般的事情不会对陆振豪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让他连日常的事务也无心打理了。

徐文昭告诉了陆振豪一件足以让他崩溃的事情,导致他闭门独处。

深夜时,陆振豪在自己的房中遇害。

这两件事情,恐怕不是巧合。

徐文昭还在讲着话,也在流着泪。可惜他的声泪俱下,在任舟的眼中只是一种表演:陆振豪已经死了一旬有余,就算是再如何悲伤,到现在也该有所缓解了,起码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失态。而且,任舟还从没有见过哪个人在痛哭时还能把话说得如此清楚。

徐文昭说起话来,不但清楚,甚至连丝毫的颤抖也没有。

杀陆振豪的人,就算不是徐文昭自己,只怕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徐文昭虽然不太开心,但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痛苦。

陆振豪当然是个很好的朋友,豪气干云,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对自己也够真诚、尊敬。可惜的是,人的命从来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有人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陆振豪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所以他得死,徐文昭也救不了他。

刚开始的时候,徐文昭也确实伤心了一阵子——仅仅一阵子之后,他就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去做接下来的事情,比如去请李仵作,比如去置办丧葬的一应用品,比如现在主持这场葬礼,再比如接下来见证新龙头的诞生。

好在,事情进展到现在,一切都非常顺利,这总算让他有了一点安慰。

词致完了,礼也行完了,这场葬礼也基本到了结束的时候,这流程实在不复杂,连和尚也没来一个,更不必提念经或者放焰口了。绿林道上,人命贱如纸,任你生前是多大的人物字号,一旦死了,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像陆振豪这样,还能有一口像样的棺材,实属不易。

最后向那口棺材深深地看了一眼,徐文昭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戏肉了。

徐文昭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请诸位暂息悲声,我有话讲。”

来的人里,除了小部分是陆振豪生前的好友、下属外,大多都是来“慕名而来”的,名为“吊唁”,实则只是来瞧瞧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捞点什么好处、或者和什么大人物说上两句话罢了。

此时的“暂止悲声”,听来满是讽刺的意味,自打徐文昭不哭的那一刻起,全场就已没有多少“悲声”可止了,仅剩下大大小小、令人难以听真的议论声。

现在听见徐文昭的话,那些议论声也慢慢平息了。

“陆龙头雄才大略,气度非凡,可惜时运不济,天不假年,竟猝然病故,实在令人叹惋……”徐文昭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露出几分悲伤的神色来,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逝者已矣,目下还有一件事亟待解决,便是这总扛把子之位的归属。想必各位也听说了,七位分龙头会各举荐一人,择优而任,区区不才,应邀来做个保人。其实非但是我,连同在场的诸位也可以一起做见证,确保无私无弊。倒是这新任龙头一旦选出,各位分龙头须要倾力辅佐,不能有毫厘的私心。”

说到最后,徐文昭的眼光向着下垂手并排而立的七个人看去。

七人中,只有一个女人,年龄在四旬上下,已是徐娘半老,却仍旧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另外六人有老有少,年龄最大的弯腰驼背、皓首长髯,看来已有六、七十岁,年轻些的也在四旬往上,蓄着短须。

七人中,那位年龄最大的老者站在最前,似乎是众人里领头的。听了徐文昭的话,张了张嘴,先是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才说出话来:“徐公子,实不相瞒,前些天我们确实有打算在陆龙头的葬礼上选出继任者,也各自去找人来着。可是挑来挑去,始终没有一个衬意的,要么是心术不正……”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高大壮实的年轻人起哄道:“你们一群绿林道的土匪,还嫌弃别人心术不正么?”

老者回过头瞪了说话的年轻人一眼,年轻人却夷然不惧,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心思好些的,却又嫌武功低微,功夫好的,又略输于智计。”

“哈哈,又要功夫好,又要通智谋,你们是想选土匪头子还是想选将军呢?”

搭话的还是那位年轻人,引得许多人大笑起来。

老者面露不悦之色,回过身,右臂一摆,一件物事裹着风声向着那青年飞去,“噌”地一声,插到了青年人面前的土地中,原来是一柄蝉翼飞刀,刀身虽然已尽埋土里,尾部却仍然不停地颤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诸位来为陆龙头送行,我们承情得很,但也请各位收敛些,别再口出狂言,说什么不敬的话。死者为大,前两次我就不计较了,再有下回,就别怪我下狠手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那位年轻人。这次年轻人倒是学乖了,不敢再说一句话。

摆平了一桩麻烦,老者似乎颇费了些力气,又是狠狠咳嗽了几下,才继续说道:“好在,几天前我偶然识得了一位青年才俊,非但武功高强、智计不凡,更难得的是立心颇正,通过了我设下的几重考验。与其他六位龙头商量之后,我们都觉得他最有资格继任,不作他人想。所以这选龙头一事,也不必再提了。只要现在把他请出来,在众人面前,在陆龙头灵前饮酒盟誓,也就成了。”

徐文昭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答道:“既然诸位龙头主意已定,我们外人也无从置喙,那就把这位少侠请出来完誓吧。”

老者吩咐了一声,身边的随从转身离开,半晌,才把人引过来。

在远处瞧不清样貌,徐文昭只看得出这位青年身穿孝服,白衣白帽,打幡抱罐,想来是已经得知自己将要继承陆振豪的事业,特意做孝子打扮;青年走得近了些,徐文昭不由露出惊诧之色:这人的年龄并不大,约在三旬,虽然没有蓄须,眼角却已经有了些许皱纹,长得本应该算得上清秀,可惜一刀疤破坏了这种美感——从右耳上方延续到左耳下侧、途径鼻梁的疤。

“徐公子,你好。在下张一尘。”那人走到徐文昭跟前,抱拳行礼,又笑了一下。

徐文昭修养非凡,只在初见时有些失态,此刻已经恢复过来,对这种笑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也抱拳换了一礼,答了句好。

只是围观的众人,修养并不都像徐文昭一般,虽然碍于老者一刀之威,不敢高声取笑,但此时也从各处传来细微的议论声。

这些议论声,张一尘当然是听得见的,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张……咳……”徐文昭轻咳了一声,他想叫“张少侠”,可是两人年纪仿佛,再称呼少侠似乎不妥,只好改口道:“张兄弟果然气度不凡,佩服。人多嘴杂,闲言少叙,就请盟誓吧。”

一旁早有喽啰备好了一碗牲畜的血,叫张一尘及七位龙头各自抹在嘴上,又端来九碗酒和一把刀,八人连同徐文昭各自划破手指,将血滴进酒里,又把酒喝干了。如此一来,前两项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徐文昭走到一旁,张一尘跪在陆振豪的灵位前,七位龙头则在张一尘身后跪下,八个人先向灵位磕了几个头,然后张一尘单独起誓。

誓言的内容很简单,不外乎“斩奸除恶”、“匡扶正道”之类的,绿林里通用的话。誓宣完了,基本就可以算是礼成,余下的不过是巡视七路之类的杂务,之后会慢慢做完。

徐文昭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因为这件事情进行到现在,实在是非常顺利,他对自己非常满意,对张一尘以及其他七位龙头也非常满意。

他已经等不及要去喝一杯酒,歇一歇了。

他的这个愿望并不难满足,可惜要实现却不太容易。

因为有一个声音非常突兀地响起了,就在张一尘宣誓已毕,正要起身的时候。

“张小兄弟,不妨在誓言里多加一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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