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道:“我觉得我错了。”
“什么意思?”刘慎之大感莫名。
“我先前说你跟老杨可以一较高下,错了,我的见识还是太浅你在那门绝学上已远胜过他了。”
对于任舟的揶揄,刘慎之好像并不在乎,非但没有羞恼,反而很是理解似的、拍了拍任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的脸皮还是太薄了一些,如果为此留下什么遗憾,不免抱憾终生。”
“我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面对刘慎之的真情流露,任舟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刘慎之一怔:“什么事情?”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年轻时名噪一时、惊才艳艳的天才、大侠例如说你随着时间的推移,武艺非但没有存进,反而退步不少,以致一落千丈。”
“为什么?”
“因为分心。”
任舟颇有深意地看了面色乍阴乍晴的刘慎之一眼,又喝了一口酒,擦了擦嘴巴以后,接着说道:“年轻时你的心思全放在武艺上,内练气,外练功,只求有一日扬名江湖,不敢有些毫放松,自然也就进境神速、一日千里。可惜,到了你这种年纪以后,要考虑的事情多了,例如你们刘家的大小事务,或是忙于跟蒋涵洋一类的人联络关系,如此种种,即使想再如先前那样下苦工,只怕也力有不逮了。”
刘慎之怅然若失地看了看任舟,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碗酒,张了张嘴巴,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经过了冗长的沉默,刘慎之一边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和胡须,一边喃喃说道:“老不以筋骨为能,谁也没办法靠着剑活一辈子你也不行。”
“我当然不行。”任舟微笑着举起一只手来,手指忽然一屈,再绷直的时候指间已夹住了“千山”,“我是靠刀吃饭的。”
“你懂得我的意思。”刘慎之撇了撇嘴。
任舟的手指又是一屈,“千山”随之消失不见了:“我当然明白。”
“所以你迟早还是要考虑我说的那些事。”
“起码不是现在。”任舟低下头,看着自己碗中的那轮明月,轻轻地以手指摩挲着碗沿,“等到我退隐江湖的时候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的话,再考虑也不迟。”
“你能等,可她能等么?”
任舟仿佛已看得痴了,好像全未听到刘慎之的问题。
又或者是他不想回答,才这样装聋作哑。
刘慎之扫了任舟一眼,并不追问,只是轻声道:“在这一点上,你并不像你许大哥那样爽利。”
“他并不比我爽利。”任舟微微眯起眼睛,“他所以肯跟方大嫂订婚,只因为他以为禁中的事情已定、三皇子继承大统指日可待,再无别的事令他忧心。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也就意味着他已大功告成、行将退隐了。至于后来另起波澜、他驰援乃至身死皇城,都是后话了。”
“这就怪了,连圣人尚且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怎么你们天道谷出来的却个个对此畏如蛇蝎?”
任舟瞟了刘慎之一眼:“那是儒家的圣人说的,不是我们道家的圣人说的我们说的是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讲的就是持心清净,亦是我天道谷心法之旨归。一旦情为外物所牵、心为外物所扰,便难保赤子,武艺也会随之退步这也即是天道谷多出少侠而少有耆宿的缘由了。”
这样的道理刘慎之从未听说过,在沉思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的意思是,许沉当年驰援皇城时,是因方歌而心境有缺,才会最终仓皇落败?”
“不一定。”任舟不置可否,“蚁多咬死象,即使他处在鼎盛时期,在一众好手的围攻下恐怕也不免身死,但是,他或许有击毙大皇子的机会。”
“那你呢?”听完任舟的解释之后,刘慎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任舟诧异:“我怎么了?”
“你刚才的意思分明是说,许沉出谷,为的就是平息夺嫡之乱。在得知三皇子已得遗诏之后,他便可以归隐了。”
任舟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此番出谷,又是为了什么?”
刘慎之的瞳孔里映满了月光。
可那些月光并未能隐去他眼神中的锋芒。
他的眼中忽然显示出一种远超常日的锐利。
他在盯着任舟的双眼,又好像要通过任舟的双眼一直看向任舟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