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来。”完,老媪转身走进了正房。
“那我呢?”刘佩琼看了一眼老媪的背影,又看向了任舟。
任舟沉吟了一下,答道:“前辈似乎是不太想叫太多人知道。”
“可是……”刘佩琼皱了皱眉。
她想的是,既然她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多,那么再多了解一些也无妨了。
任舟会意,微笑了一下:“知道得太多,并非是一件好事。”
“可我看你知道得好像不少。”刘佩琼嘟了嘟嘴。
“所以我的麻烦也很多。”任舟苦笑着答道,“保守秘密本就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既劳神又劳力,所以还是少知道一点比较好。”
刘佩琼显然十分不情愿,可最终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要是你觉得害怕,可以先回客栈。”任舟刚要进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冲刘佩琼道。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补充道:“我的耳朵一向灵便得很,千万别想着在外边偷听。”
刘佩琼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她对于任舟的安排当然不满意得很,却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任舟笑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屋子。
正如院子的寒酸简陋,屋子里的摆设同样乏善可陈,会客厅中也仅有三张凳子、一张圆桌,紧靠着墙的地方还摆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个香炉和一个牌位,香炉上还插着三炷香,已烧到了一半,牌位上刻着七个字“亡夫许沉之灵位”。
老媪就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
任舟也走了过去,与老媪相对而坐。
见状,老媪淡淡地道:“方歌上吊的时候,踩的正是你现在坐的那一张凳子。”
任舟立刻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老媪的旁边。
“枉你们道谷还自谓道流,连箕踞鼓盆都不懂。”老媪着话,哂笑了一声。
“正因为难以做到,所以他是庄子,而我是任舟。”任舟随口答了一句,又反过来问道:“看前辈的神态,好像轻松了不少。”
“那大概是因为保守秘密实在太过辛苦,而要缓解这种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这个秘密分享给别人。”
“实在是对极了。”
“你想问的事情,现在尽可以问了。”
任舟紧盯着老媪的双眼,问道:“方师姐究竟是怎么样死的?”
老媪也同样看着任舟,答道:“就如你所知道的,她确实是自缢而亡。”
任舟皱了皱眉头。
这个答案显然不足以令他满意。
但他旋即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前辈为什么这么笃定?”
莫非是亲眼得见?这句话,任舟没有直截帘地问出来,可意思已很明显。
所以老媪听懂了。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可是,方歌在这样做以前,已经向我禀报过了。”
老媪的语气平淡,可任舟却从其中感受出了莫名的无奈和感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这世上最痛苦的几件事之一,而老媪的痛苦却比之要更深一层明知自己视如亲子的爱徒将要殒命,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个中的酸楚与无助,老媪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任舟却能大概地想象一二。
他也不必问“你为什么不阻止”这种蠢话。
因为,当一个饶死志已决的时候,是什么人、什么话也阻止不聊。
死亡实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大多数人对其畏如蛇蝎、闻之色变,可有的人偏偏又心向往之。
“可是……”任舟刚开口,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因为他忽然觉得,再问得更多,对于老媪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
“无妨。”老媪却笑了一下,“到了我这种年纪,对于生死也早就看淡了,你尽可直言。”
由专横变为窘迫,再由窘迫变到淡然,此时的她与初见时相比,已是判若两人了。
任舟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踌躇了一下,问道:“可是,方师姐已在此隐居十数载,为什么突然会……想不开呢?”
“因为突然有一个人来拜访过她。”
任舟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并非是你所想象的那样。”老媪见状,回过头向着灵位看了一眼,“他已死了十几年了。”
“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令方师姐平湖生波呢?”任舟皱了皱眉。
“一位故人。”老媪顿了顿,补充道:“一位与许沉颇有渊源的故人。”
“哦?莫非是方师姐见故人,起旧情,才会方寸大乱?”
“他们怎样谈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恐怕正如你所。”老媪着话,指了指圆桌上放着的一张素笺,“这正是方歌将那位客人送走以后写的。写完以后,她将这首词给我看了,哭抹泪地自称是死志已决。我苦劝了半晌,才总算让她睡下了,却不想到邻二早起,发现她已悬梁了。”
着话,老媪连叹了数声。
闻言,任舟向着那张纸上看过去,发现字迹工整秀丽,颇为可观。
“悲秋多少更伤神,谁意生如马后尘。蝶梦形开假作真。似萍身,犹笑乾坤炉内人。”
任舟轻声读完,沉默了一阵以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词中的意思,他虽不能尽知,却也大概能懂。
所以他只好叹气。
除了叹气以外,再没什么能恰如其分地表达他现在的感情了。
可他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所以在短暂的唏嘘过后,他又强打起精神来。
“既然如此,前辈又何须故布疑阵呢?”
“你觉得是故布疑阵,不过是因为你有心寻根问底。”老媪苦笑了一下,脸上的道道皱纹也随之缠结在了一起,“可大多数人并不想知道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交代。我虽然与方歌情同母女,但毕竟只是师徒,她还有自己的家人。”
这个交代,当然是给方歌的家饶。
任舟明白了老媪的苦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同情。
所以他打算再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便不再打扰她了。
有的痛苦可以让人分担,可有的痛苦却注定只能独自忍受,任何来自他饶安慰都无济于事。
于老媪而言,此时的情况无疑是后者。
“多谢前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任舟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了,所以问得也直接许多,“方师姐的那位故人,前辈认得么?”
老媪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先前不认得,不过方歌为我介绍了一番。”
“哦?”任舟眼睛一亮,“那前辈可否赐告此饶姓名?”
“张一尘。”
“张一尘?”任舟的声调不自觉的扬起来了一些。
老媪有些诧异:“你认得他?”
“如果他的脸上有这么一道疤的话,那我就认得。”任舟着话,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不错,就是他。”老媪笃定地道。
有了那条醒目的疤痕作为标记,就算想要忘记他也不容易得很。
“那实在是好极了。”
任舟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外边走去。
“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找张一尘。”任舟顿了顿,回头看向老媪,迎着老媪那种复杂的眼神道:“我本来就有许多事情要找他,此回不过是更多了一件。”
半晌,老媪终于缓缓了一句:“多谢。”
“无妨。”
任舟微笑着答了一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