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比张浮鱼反应要快的多,他还在摸索着氙气灯时,她已经反射性的转过上半身,以避免直视巨蛇。
但她看到了。
仅仅是那么一眼,光线的反射将巨蛇投射到视网膜,但视神经根本无法将它转化为可供大脑接受的信号。它在光谱上可视而在转化信号过程中不可视,于是太阳般燃烧的竖瞳在她脑内炸开了,就像连接左右脑的胼胝体被手术切开,安德拉失去了对图象的认知能力。
她大脑储存的所有图象记忆,壁炉、风铃、贝壳、满地疯长的菟丝子、海色的天空,都化作了一种不可知的凶物。
安德拉差一点就晕厥过去,她的心跳在加速,几乎是一瞬就从62/min跳到了150/min以上,像一辆从零起步飙到音速的拖拉机,超速的搏动令血液跑成了决堤的洪水,凶猛的冲击着血管壁。紧接着眼球一阵刺痛,视线模糊泛着浓稠的血色,是眼球毛细血管在200mmhg的血压下破裂了。同一时间,甘油三酯自动分解成游离脂肪酸进入门静脉,血液的浓稠度不断增加,变得如同流动的糖浆。
她不仅是瞳孔,毛细血管充裕的地方,例如头皮、鼻孔都开始渗血,脸颊像是被细针刺过,浮出密密麻麻的血点。外耳道一片温热,侧头能感受到流动的东西冲在鼓膜上,血流狂猛的冲击血管壁时引发的颅鸣还在作响。甘油三酯的大量燃烧带来了轻微的功能性失调和虚弱、寒冷。
过了五秒,安德拉才缓过来,心率和视觉恢复正常。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这是一只带着“暴论污染”的魔鬼!
长达一个世纪的接触使信仰科学的苏安特人明白了,巨颅不信科学。它反的并非单纯的量子物理、基因科学,而是撬动了整个科学体系的基石。巨颅和苏安特人的初遇,就是一个牛鬼蛇神碰见了一个想在微观层次将它量子化切割、并研究它细胞遗传因子的科学家。
蛇精病,用宇宙级强子对撞机来对撞,牛鬼蛇神也是一坨不可切割的基本单位!半径一公里的量子见过没?就是巨颅。
牛鬼蛇神最大的不可理喻就是污染。污染非辐射非基因病变非任何有物理依据的生物改变,它给苏安特人之感,就像拿一捆生铁x2,模具x1,铛铛!合成出了一柄锐利的长剑。理由呢?你这剑格木头是哪来的?没理由,你只要有生铁和模具,就能无限制的生产长剑,哪怕它不仅有木头的剑格,还有含碳酸钙的珍珠剑穗。
巨颅污染的正式学术名一路打着物理学家、基因学家、热力学家的耳光,从最初的“真核细胞微管振荡”到“无限制内切酶刀”再到“孤立系统的量子熵增”,最后的学术名被定成了“巨颅编码”。
苏安特人解释不下去,更不想拿物理和数学方程跟巨颅无谓的战斗。他们重拾科学之初的“存在即合理”,将污染拟定为编码——一种和基因一样有显性隐性之分的对偶编码。
显性编码对外表达叫做“心论污染”,隐性编码对外的表达叫做“暴论污染”。大部分巨颅仆从表达出显性编码性状,既心论污染状态。
心论污染对生物的影响是唯心的,至少在精神污染读数达50%前,它无法对人类生理造成影响。
隐性编码较稀少,但目击者会受到严重的生理影响,导致身体机能紊乱——譬如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无脂死亡——既将甘油三酯完全燃烧后出现过量糖分、脂肪酸进入血液,脂肪酸还生成了无法充分氧化的乙酰CoA,更转化出超过肝外组织利用的酮体,导致酮症酸中毒。
关于暴论污染对人体影响的学术期刊可以写的稍微比牛津字典薄那么一点儿,但也可以很简洁。反正暴论污染下,十分钟以内,你就会缺氧而死、全身脂肪被分解入血液而死、心跳过快骤停休克而死、脑血管破裂而死……
不止如此,你的精神污染指数还会以相对心论十倍百倍的速度狂涨。假若把心论污染对精神的影响比作温和的填鸭,暴论污染就是拿着半径十米的漏斗来填猪,一分钟内让你肥成举世无双的猪斯拉。突变式污染中精神死亡很正常,容易量产那就不叫猪斯拉了。
安德拉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暴论污染,张浮鱼手中的金属心脏J–102就是暴论污染的产物——遥想此君当年活着时,那也是一条你敢瞅我我就敢让你心跳加速眼球流血脑管爆裂的好汉。可眼前的黑鳞巨蛇委实是暴论污染中的豪杰,站在金字塔尖儿的猪斯拉之王,短短几秒内就让安德拉七窍流血、近乎晕厥。
逃!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安德拉拼命的拉着张浮鱼的夹克,示意他逃跑。张浮鱼才回过神,他还在想地球的事,下意识摸摸口袋,这巨蛇的外貌是个好素材,得拍下来!他有这样的习惯,即使看到天边一朵奇形怪状的云都会拍摄做记录,没准某天这云就能化形精怪,在他作品里登场,世间万物都有可能性死在他的主角拳下。
张浮鱼没摸到手机,表情凝固了。巨蛇像凝固的雕塑,他可以看到庞大的三角头中央油光水滑的黑红色额鳞,嶙峋狞恶。巨蛇闭合着嘴,细长分叉的蛇信从吻鳞凹槽中伸出。收回的一瞬,它张开嘴,上下颌近乎呈90度,近似象牙只是更纤长的白色毒牙弹了出来,暗红的口腔遮天蔽日。
张浮鱼撒腿就跑。
安德拉没拉动他,早已跑远了,站在楼梯口不敢回头,她大声问:“你受影响了吗?”
“什么……啊!”张浮鱼没明白她的意思,突然一个踉跄,黑金花大理石剧烈的震动。
是巨蛇咬在了露天阳台上!不锈钢扶手像苏打饼干一样发出喀嚓的脆响,凸出来的露天阳台轻易的被撕扯下来。一个甩头,巨大的半圆钢筋混凝土旋转着飞向远方,跟一座高压线铁塔相撞。铁塔像腹部被猛击了一拳痛苦的弓腰,高压缆线一齐扯断,发出惊天的绷响。
张浮鱼听声音就已经魂飞魄散,他抓起玻钢桌上的连衣裙塞进怀中,丢掉氙气灯。光柱滚了几圈,正好打向伸出头往大圆厅里钻的巨蛇。
安德拉噔噔噔的下楼,整栋大楼已经在隆隆作响,张浮鱼连滚带爬的追上她。
巨蛇的头部在大圆厅横冲直撞,剧烈的甩动,它的身躯如绞杀大型猎物一般缠上百货大楼,鳞片和墙面刮擦出粉末,一圈一圈的箍紧,巨大的力道迫使整座建筑物摇晃。
作为骨头的钢筋还在支撑着,高层楼却已经开始坍塌。脆弱的墙体被摇晃出无数碎石,沿着地砖滚动。瓷制的地砖大片大片的掉落,摔在下一层啪擦的粉碎。空荡的货架如多米诺骨牌般连锁倒下,无数种声音一齐组成雨打般频繁而嘈杂的交响乐,两人就在毁灭的乐声中暗无天日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