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前,司马义的先祖为了摆脱提心吊胆、伴君伴虎的日子,同样狠得让人叹惋,高平陵兵变,一杀便是五千人。
疲倦之色又回到了子先生脸上。他说:“我今日便放过你,放你回司马家。但是我会在司马家方圆十里设下重重包围和埋伏,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我还会派人去追杀你的儿子,将他列为名人榜第一位,倘若他得到了那些秘密,我就会让天下人都觊觎他的名声与性命,让他没有半天安生日子好过,倘若他没得到,司马家就会被我血洗荡平。”
司马义发出一串可怖的笑声,他笑得歇斯底里,笑到嗓子干压,笑到发出呜咽一般尖锐的叫喊。他说:“谢主隆恩。”
他已经把赌注全都下在了司马笙身上。
洛阳城。
洛水之阳,张灯结彩。
城内像迎接过节那般热闹,铜驼大道两侧已挤不下任何一人摆摊或者卖艺。
永宁寺的宝塔接受着世人的顶礼膜拜,就像庙中的神佛那般。
坐在庭院正中的两名僧人同样受到信徒的尊敬,人们都相信,他们掌握着从苦厄中解脱的良方,能够引领时代走向更美好的彼岸。
达摩与菩提流支相对而坐,望着彼此的眼睛,就好像对方的眼中有自己苦苦求索的答案。
僧人之间谈法,一论便是几天几夜,有的老和尚甚至会中途吐血或昏厥。
围观者带好了干粮与水,他们不想错过两位高僧说的任何一句话。
宇文泰同样备好了食物,静候斗法开始,他环顾四周,发现人群里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他一眼便瞧见了杨二娘,杨二娘也瞥了瞥他。宇文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觉得这样可以降低吸入诸般迷魂香气的概率。
在东面的高台上,他发现元子攸正目不转睛地望向论法台。元子攸身边坐着一名貌美的姑娘,宇文泰发觉那动人的美貌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陈庆之会何时动手?他又该何时离场去守城?
他好像全然不担心这些问题。
他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他认为能够影响接下来将发生的所有事情的人。
他没有找到这个人,这个人自那日的裁缝店之后,就好像完完全全由洛阳城消失了。
他死了吗?
只有死人才会完完全全地消失。
浮图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宇文泰停止了搜索与张望,静静盯着永宁寺边上的那座高塔,塔顶好像有一抹亮色,在风中摇曳。
最近几个月的洛阳城满是怪事:无头尸体、夜半升起的孔明灯、黑色与红色的长袍、蔓延的瘟疫、盲眼的刺客。难得有类似今天这般和平的盛会,宇文泰决心给自己放个假,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安心等待陈庆之动手的时机。
宇文泰想,陈庆之也许根本不会在今天动手,他的大军还未抵达洛河,此时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放松了些。
他和自己的部下约定,如果城门被什么人打开,就在洛阳城北烧一束烟作为通知。
他正面向着北方,北方碧空如洗。
一声铜锣响,论法开始。
宇文泰的心也剧烈震颤了一下。
两名僧人都没有忙着开口,而是静静地微合双眼。
似乎论法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已开始了。
阳光直率,宇文泰口中燥热。
菩提流支说话了。
“一物不将来时如何?”
达摩道:“放下吧。”
菩提流支摊开双手,道:“我已两手空空,还要放下什么?”
达摩笑道:“放不下,那便把它挑起来吧。”
短短四句问答,围观者中已有人发出感叹。
可惜宇文泰一句也没有听懂。
他毕竟还太年轻,他这个年纪,不需要放下,也大可不必挑起。
好戏大概才刚刚开场,他有些兴奋,他喜欢论法时这种氛围,一点儿也不输给在战场上斗智斗勇,左冲右突。
可当他打起精神来时,他却远远瞧见北面天空挂上了一道黑色的浓烟。
“真扫兴,我大概是不能再看下去了。”他自言自语道,转身回头,准备离开永宁寺。
有个人撞了他肩膀一下,宇文泰踉跄片刻,发现那个人已没入人潮里,再也辨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