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告诉尔朱荣:时机还不成熟。可尔朱荣不信。
第五次铸造的金人,样貌居然和元子攸一模一样。
这次换尔朱荣跪下,一个劲地磕头了。他哭喊道:“臣犯了滔天大罪,请陛下处治。”
元子攸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冷汗爬满了后背。他回到了皇城里,这是他小时候玩耍的地方,可那些玩伴,他的手足,全都随着童年黄金般的记忆远逝,空留下冰冷寂寞的壳子。
身边的大臣是年轻的,陌生的,元子攸明白,那些都是尔朱荣一手提拔的,用来制衡自己的新贵,无论如何掩饰,他们身也全无贵族的魅力,只有暴发户般小人得志的气焰。
近前的尚书打扮得粉粉嫩嫩的,明明是个浪荡子,应该去开家妓院的,怎么能来掌管成千万百姓的温饱?
不远处的大将军连赌博输钱都怕,还擅长耍赖,又怎么能领军打仗,言必信,行必果?
在洛阳城里游来荡去的那两个尔朱荣的心腹,一个就是市井无赖,全靠老婆混饭吃,另一个是个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他们居然也担任了某些要职。
元子攸叹了口气,皇帝哪有权力啊?“皇帝”不过称谓耳。总领天下兵马,握紧刀剑之柄,生杀予夺,这才是实打实的权力。
高岚正竭尽所能抗衡着这种权力。
他已经杀死了六名骑士,刺伤了九匹战马,击退了若干次攻击,可乌泱泱的人群根本望不见边际,对手的战法也相当完备,只要他们严阵以待,高岚根本不能在长枪长矛架起的阵仗里占到分毫便宜。
江湖和战场本就是两个世界,用两套规则。
一对一的单挑讲究技法套路,会受到心理、环境、风向、状态等因素的影响,一万人对一万人的战争便会复杂得多,要考虑排兵布阵、军心士气、水源粮草等等。
当然,一万人对一个人的情形就很简单了。
毫无胜算。
高岚绝望了,他只有一只手。他仅存的那只手已经精疲力竭。
神兵“流星”依然在夜空中熠熠生辉,流星与剑本身就是永恒,但是人却不是,人有极限,有达到不了的境地。高岚正在被逼近这样的境地。
有声老态龙钟的咳嗽,来自高宅门口。
一股强大的气浪从高岚背后而来,席卷于黑衣骑士之间,不少人被这股气浪震落马下,短短一瞬,人群前排的骑士已溃不成军。
高岚的动作停息了,他回头望去,发现自己的父亲正默默地看着他。
他快支持不住,几乎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将“流星”戳到地,深深埋入土里,作为对身体的支撑。他不能倒下。高家的人不能倒下。
父亲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他已是个乌发堆雪的苍苍老人,他的目光也不再年轻了。
倒地的黑衣骑士迅速起身,重新恢复了秩序与士气,他们紧绷着神经,注视着这对父子的一举一动,不敢有马虎和怠慢。
唯一与方才不同的是,他们不愿主动出击,谁都不想冒险靠近这个老人。
老人显得疲惫,显得比高岚更疲惫,好像刚刚的恶战是由他亲身经历的,他走到高岚面前,扶了扶高岚的肩膀,用手接过“流星”,叹道:“我好久没有见过它出鞘了。”
“流星”虽插于泥土之中,光芒却分毫没有淡褪,老人望着它,仿佛面对着一面磨得发亮的镜子,映照着他过往的林林总总。他的胜利,他的失败,他的荣光,他的落寞。
人的一生岂非就是如此简单,如剑一样出鞘,入鞘,沾血,又被拭净,有时还会折断。
“利刃如人,太耀眼,太锋利,往往会断,会裂,”老人瞧了眼高岚空空如也的右臂,满怀歉意地说道,“或许我以往对你的要求太过严格了,让你受了太多的压力。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好孩子。”
“那没什么。”高岚微笑道。
老人拍了拍他的背,道:“回家吧,你累了。”
“可是......”高岚还想再说什么,老人用目光止住了他。
那目光里有信任,有鼓舞,有慈祥。
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