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人类的很多情绪是人类本身难以解读和知晓的。
木盒已到了鹿雪的手里。
除了一阵不安之外,初新还感受到了一种残酷的解脱。
鹿雪冲他和达摩眨了眨眼,好像一名炫耀赢下某场战役的将军。她问道:“那我走了?”
除了点头,对于她这样从容不迫的反应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应对策略。
所以初新只是点了点头,达摩仍旧一语不发。
缄默是一种可以由伪装内化的习惯。
鹿雪燕子般飘出了佛堂,消失在黑夜中。
高琴师的鬓发被风刮起,这阵风却并非来自佛堂之外,而是源于达摩。
帽兜下的眼睛紧盯着他,他感到一阵晕眩,随后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初新已跪坐在地上,他们对于木盒的下落似乎没有半点关心和在意。
“既然要杀我,你又何必用摄魂术扰乱那些刺客的听觉?”达摩忽然问道。
“我没有想要杀你。”高琴师的回答很简短,也很少带有情感。
如他说的那样,他已经学会在人前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像个年轻人那样,什么也藏不住了。
“既然不想要杀我,为何又用摄魂术混淆我和他的视听,将他置于短刀的锋刃之下?难道你想要杀他?”达摩指了指初新。初新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是一块木头。
高琴师对于那种木然的神情有种独特的偏好,因为青木夫人的脸就总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他冷笑着对达摩说道:“我也不想杀他。我不想杀任何人。”
达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想要什么。”
琴师问:“你真的明白?”
达摩叹道:“你想证明,你比我强。”
琴师也只有叹息:“可我设下的两重摄魂术竟都被你识破了。”
达摩道:“我是西域人士,你的故乡却在中原,密宗法术自西域传入中土,我学的摄魂术自然比你更地道。”
琴师有些颓丧,也有些不甘:“这只是个开始,我会证明,我比你强。”
达摩笑了:“你不必证明,摄魂术是小道,琴艺却是能抵达心灵真实的大道,在这方面,你比我强得太多了。”
他本想借此让高琴师重拾信心,可他低估了琴师的自尊心。
在长久的独身岁月中,高琴师早就变得古怪,不通情理。他根本没有领达摩的情:“往日你拿走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
达摩正色道:“第一,你所说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双生兄弟第二,那也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高琴师轻啐了一口,道:“哪有什么双生兄弟,根本就是你自己。”
达摩沉默。
琴师继续道:“如今你已经失去了佛的遗产,这个消息很快会传开,你会失去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达摩试图改变高琴师的看法:“在我看来,学佛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地位与权势。”
高琴师全然没有理会他的解释,自顾自道:“如果说你有什么弱点,那就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
达摩道:“信任是我的本能。”
高琴师笑了:“所以你给这小子的一定是真正的佛骨,而恰巧这小子和你也有同样的德性。”
达摩也笑了:“他不过是被皮相所迷罢了。”
初新仍跪坐在原处,连一个字也不曾吐露。
高琴师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微笑着。
“她差不多应该到寺外了,那里大概早有和她接头的人了吧?”达摩忽然问道。
高琴师愣了片刻,缓缓道:“是的。”
“这些盲眼的刺客,不过是一群替死鬼罢了,是为了那姑娘铺路的,”达摩的眼中卷起漩涡,紧紧吸引着琴师的目光,“等到他们的进攻被你化解,那柄短刀落到他的肩头,姑娘便会出手搭救,顺理成章地拿走木盒。”
琴师的脸色已变,可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就算你现在猜到,也太迟了,外头有接应她的人,木盒会经过八个人的手,根本追踪不到。何况,你们都傻乎乎地坐在这里”
他想笑的,可达摩却先一步弯起了嘴角。
“会摄魂术的,并不只你一人。”
高琴师凝神发现,他所看到的初新已消失不见,蒲团上只有一根几乎燃尽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