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不过问家父的意见。”司马笙不咸不淡地搪塞道,仍没有半分愠怒。
高岚不再说什么,毕竟他说的话已经驳司马笙的面子了,他有些于心不忍。
他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他了解司马笙的脾气和性子,知道司马笙虽喜怒不形于色,却不代表能够忍耐任何指责和暗讽。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岭南、交趾游历的时间里,司马笙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沉默的杨淮开口,他习惯做个和事佬:“杨家的奴隶也可以拨一些给你,十个,再多些我就也得去问问父亲的意见了。”
唐觞很久以前就看不惯杨淮的作风,但是听到这番言辞,唐觞也忍不住拍了拍杨淮的肩头。
吴惆仍望着热锅里的肉和汤水,他应该要多吃一些热的东西,这对他虚寒的脾胃有好处,然而不乃羹往往烫得他下不了嘴。
当然,他摆出这副样子,还是为了装作没有听见唐觞所说的话,所提的要求。
眼不见为净,对于耳朵,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唐觞是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的,用吴惆自己的话讲:唐觞是个非常没有情趣的人。
唐觞对吴惆喊道:“你呢?你能拨出多少人来?”
吴惆厌恶他问话的腔调,也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实一个昆仑奴都不想给唐觞,不光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也是情感因素的引导。
可他们在十岁上下时,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
拿着竹棒当作刀剑挥舞的年纪,吴惆有很多话要讲,然而司马笙总和高岚待在一块儿,吴怅又太小了点,他便总是站在唐觞身旁不停地说。
唐觞潜意识里觉得吴惆像个女人,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十岁时的吴惆,已有说不完的话,发不完的牢骚。
吴惆后来才发生事情的真实与残酷,他那时所以为的无话不谈,其实只是他单方面向唐觞的灌输,唐觞根本连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于是他的亲近转变为了厌恶,而且转变得极快,反感也更深。
那个冬夜是如何结束的,是欢快的还是不悦的,司马笙和杨淮都有些忘了,可此时此刻却都在他们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
所有人貌合神离,所有人分道扬镳,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杨淮深吸了一口气,用来维持身体最后的力量:“我从未真正想过你会杀我,我们毕竟是朋友。”
司马笙看着杨淮的后颈,一字字道:“我就是要让你这么以为。”
杨淮苦笑:“是啊,你善于让别人轻敌,让别人轻视你。”
司马笙道:“可我知道,这次你没有轻视我,而是过于重视了某样东西。”
杨淮的气息已不足为继,弱弱地问道:“那是什么?”
司马笙轻推他的后背,道:“我们之间的情分。”
杨淮因此一推,彻底失去了坐在琉璃屋瓦上维持平衡的能力,他向前倾倒,一发不可收拾地朝地狱滑下去。
坠落总是比攀升容易得多。
往事幕幕重演,六个孩子,围坐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铜锅旁边,欢声笑语,争先恐后地用筷子夹锅里的肉和蔬菜。他们没有讨论什么昆仑奴,没有谈及关于家族的丑闻和仇敌的事宜,他们只是随便聊聊,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杨淮感觉世界有些颠倒,而且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记忆会出现这样子的偏差,明明他们像孩子那么大的时候,高岚还没去过岭南,没有学来不乃羹的做法。
大概死者的世界总是颠倒的。
他的身体落在了佛堂前,只抽动了两下,便开始降温、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