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望着达摩,不知为什么,他此刻觉得,面前的高僧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仍有凡人的忧愁,仍有凡人的情感。
松崖师兄毕竟是跟随达摩多年的弟子,他的背叛意味着达摩多年的教诲悉数化作泡影,对达摩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其实从松崖一开始的过激反应中,云海就已猜到了捣鬼的人,可他觉得那没有门前的黑幡有趣。
他并不能体会达摩此刻的心情,因为他经历的世事仍太少,不懂一个对学生寄予厚愿的老师失望的感受。
“师兄他”
“也许我对他太过苛求了,我总觉得他的滞碍太多,以他的聪慧,不该被名利这种外物束缚的。”达摩的语调里难得的有了沉痛的迹象。
云海明白,松崖师兄一定因为没有得到达摩赠予的法名而耿耿于怀,他很早以前就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那会让他排除掉许多不必要的干扰因素。
“师尊,你不要怪他,他只是有所执,入了魔障。”云海道。
达摩的话仍旧说得苍凉:“我不会怪他,世间这样的事早已太多,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
达摩居然还有事想不通,这话任谁听见都不会相信。
云海却相信。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能够理解常人难以理解的事物和话语。
云海道:“师尊,您是说,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达摩的喜悦掺杂着讶异,他被眼前孩子远超同龄人的智慧所惊动,不由动容道:“确实,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偏执导致我不给他取法名,还是因为我不给他取法名才导致他如此偏执。从某种角度来看,他的转变,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很多事情,本就是互为因果的,逃不开,躲不掉。
云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问道:“师尊,云海能为你做些什么?”
达摩笑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可是寺里或许还有其他的背叛者,一时之间,我能想到的就是你,你是最干净的。好了,你可以走了。”
云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达摩忽然叫住他,指了指门外的黑幡,问道:“云海,究竟是幡在动,还是风在动?”
云海看了看幡,又看了看达摩,弯起眼睛笑了。
后世那位横空出世的天才僧人慧能给云海的行动加了个绝妙的注解:仁者心动。
残阳如炙,佛堂开始渐渐变凉。
达摩仍是静默地坐在原处,望着门前黑幡的影子,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有道人影落在门前,一道疲倦而干瘦的人影。
那个人握着一柄剑,剑上却全无锐气。
不会有人知道,精美的剑鞘中藏匿的,是一柄断剑。
“很久不见了。”达摩说。
“确实很久了。”初新道。
“你好像和上次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达摩说。
“你也和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大不相同。”初新道。
上次究竟是哪次?那时究竟是何时?
达摩笑了:“你好像总会在一些奇怪的节点出现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初新望了望门外的余晖,道:“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心地又善良。”
他说的当然是云海。
达摩肯定道:“只有不染纤尘的人,才能看得像他那样通透。”
初新不否认:“没错,越是成熟世故的人,反倒越是执迷不悟。”
达摩微微抬头:“你有我师父,还有我胞兄的消息吗?”
初新摇头道:“都没有。”
他说的当然是谎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他说谎时常有的动作。
达摩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师尊在这里,大概能给我个很好的解答。”
初新望着达摩,用一种负疚的眼神,可他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话。
“既然你没有见过他们,今日来此又是为何?”达摩问。
初新的回答,任何人都猜想不到。
“偷东西,”他说,“我是来这里偷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