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初新仰面饮下一杯茶,好奇地问。
无名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不敢对你下手么?”
初新道:“你心里有鬼。”
无名赧然:“其实我杀人时,心中一直都有鬼。”
要杀人的人,往往会比被杀者更紧张,更害怕。
初新笑了:“可为什么独独这次,你没有动手?”
无名盯着他,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因为你心里没有鬼。心里有鬼的人,不敢杀心里没有鬼的人。”
初新品味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
“他们一定会等,等到你心里有鬼,等到他们敢动手。”无名弯曲了食指和中指,叩了叩桌子。
剑客心中有鬼,剑就会有垢。
剑若有垢,其锋必弱。
“我心里不会有鬼。”初新叹道。
“那可不一定,”无名笑了,笑起来时,他就像个平凡的中年人,“我曾经也以为,我心里不会有鬼,可后来......”
后来的事情不必赘述,杀人越多,他越觉得迷失。
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镇的那个富家公子,事成之后,他还摸光了尸体身所有的金银珠宝,而且立刻花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他看见那些财物的时候就会弯下腰呕吐,止不住地呕吐。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直到初新听见两个女人的声音。
“灵骥堂几乎所有人的尸体都找到了,只有少堂主马笛不见踪影。”这是甜美而陌生的女声。
“哦。”虽然只有一字,初新的神经却瞬间紧绷起来。
他朝声音来处看去:一个女人,一个丫鬟。
他起身,朝她们走去。
无名不知道初新为何有这种奇怪的反应,他只能静静地看着。
女人的脚步并不快,可当初新追及时,她已经来到了街心。
“露白?”初新站在女人面前,望着她的脸,竟似痴了。
丫鬟捂着嘴偷笑,女人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公子叫我什么?”
初新皱起了眉,支支吾吾:“难道......你不认得我?”
女人的微笑依旧充满风度,就好像母亲望着自己顽劣的孩子一般。
那镇定的笑容让初新觉得很不舒服,甚至似一根尖针,一点一点刺着他的心脏。
“我确实不认得你。”她怀抱歉意地低了低头,拽起丫鬟准备离开。
初新很想阻拦,可他没有,他只是木立在她离去的背影之后,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脑子是否出了问题。
世竟有样貌和声音如此相像的两人?
他的眼睛素来很亮,他的脑子也一直很好使。
他从不怀疑。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二者的判断。
洛阳的风刮起时,地的尘沙会进入人们本就哀伤的眼睛。
他的眼睛好像也进了沙子。
女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慢着!”初新喊道。
女人的步子慢了。
“我大概认错了人,”初新侧转身子,注视着女人,道,“恕我冒昧,可你能不能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女人悄悄回过头,施舍给初新她的侧脸:“我确实姓鹿,可名却不是白,而是雪,下雪的雪。”
她以为初新口中的“露白”姓鹿。
孝文帝改姓时,将阿鹿桓氏改为鹿姓,初新曾有耳闻,所以他明白,女人的名字和“露白”是完全不同的。
“姑娘来这茶馆做什么?”初新本不想问,也不该问这么多,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这虽然是个失礼的问题,鹿雪却耐心地回答:“这里卖的茶饼泡出的茶我很爱喝,比皇宫中流行的味道要好。”
“你是皇宫里的人?”
丫鬟嬉笑着插嘴道:“我家小姐是宫里跳舞跳得最好的人。”
风变大了,风中的人早已不见。
初新怅然若失地坐回到茶馆里的座位时,无名正斜眼望着他。
初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概我真的认错了人。”
无名调侃道:“认错了那位姑娘不要紧,只要别认错这茶馆里的四个人就好。”
初新道:“不会的。我不怕他们。”
无名摇摇头:“我本来也以为你不怕他们,可现在不同了。”
“怎么不同?”
“你心里已有了鬼,”无名笑,“最要命的一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