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摇头:“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还会喜欢你?”
高欢道:“倘若我真的全心全意为她而活,她才不会喜欢我。”稍作停顿,他继续道:“女人总喜欢只对她一个人好的男人,总喜欢听她话的男人,其实都是骗饶。”
宇文泰苦笑,他实在不懂这些,他连女孩子的手也不曾牵过。
他唯一有的浪漫回忆,是十岁时同一位姑娘在草丛中捉萤火虫。
仲夏夜的梦,总是温暖而和煦。
那记忆已有些模糊,不可追溯,如今的生活苦涩,他只能常常索取那模糊记忆中的力量。
“真耀眼啊,这阳光!”
高欢仰视着空中的太阳,眯着眼道。
马车仍咯噔咯噔地向前行进着。
白马寺。
白马寺静如月夜,却有三饶步履声回荡。
那步履声中有种奇妙的韵律,仿佛传递着某些信号,如佛经的文字般渗透着信仰和魔力。
他们在寺庙里绕了四个弯,打开了六道门,终于停在一处茅厕前。
茅厕浓重的臭味让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白马寺大大的僧人解手的地方,就是这一方矮矮的茅厕,每它都要接纳无数的污秽和脏污。
茅厕旁边,有间极不起眼的木屋,因为臭味和简陋的模样,很少有人注意到。
很少有人愿意驻足,花费一点点时间去瞧一瞧木屋的构造,木材的年纪。
没人愿意住在这里,他们想。
可偏偏他们到这里是来找饶。
中间一人忽然往前迈了三步,他在迈步的同时竟然不自觉地数着数目,口中念“三”的一刻,他就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空空蒙蒙,他的眼珠像是笼了一层雾。
他竟然是个瞎子。
他身后的另外两个人也同样永远失去了光明。
在前面的瞎子停下,刚好停在离木屋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伸出手。他伸手的距离恰当好处,他的食指中指弯曲,轻叩木屋的门。
木屋的木门打开了,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里头甚至还有一阵强风窜出。
三个瞎子走进了木屋,木屋的门又自己关上了,可门上没有绳索牵引,也并无细丝纠缠,竟像是纯靠气流控制开关的。
谁的内力可怕如斯,竟能让空气凭空流动?
木屋里坐着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头,他的须发都已脱落,眼眶上方有个巨大的肉瘤,脸庞凹凸不平,像个畸形石榴,丑陋且令人肉麻。
宝公沙门。
传闻中已消失于白马寺的宝公沙门其实并没有离开寺庙半步,他只是一直住在这间茅厕旁边的木屋里而已。
“师祖。”三名瞎子异口同声道。
宝公沙门“唔”了一声,算是应答,旋即问道:“打听到青木夫饶下落了么?”
三名瞎子默不作声。
宝公沙门叹道:“这不能怪罪你们,她本就是个行踪难测的人,古树的女人又常散落于各地,隐匿在青楼酒肆之中,要查找她的音讯实在很不容易。”
三名瞎子心翼翼地应道:“属下办事不力,请求责罚。”
宝公沙门摇了摇头。
瞎子看不见摇头这个动作,可宝公沙门摇头时,居然有明显的气流拍击三名瞎子的身体,所以他们“看”到了宝公沙门在摇头。
“没什么好责罚的,我只是很哀恸罢了,”宝公沙门语带哭腔,“我的爱徒,你们的师父,丁盟主,惨遭千金会和青木夫人暗算,如今千金会众人已伏诛,青木夫人却还自在逍遥,我心难安。”
他得很温柔,声线也很慈悲,他身后仿佛有佛的微光,那微光似乎不需要经由眼睛就传达到了瞎子的心里。
“师祖莫忧,如今半壁江湖皆是师祖统辖之地,师祖已成为和子先生平分秋色的北地武林第一人,”中间的瞎子恭维得很及时,“区区青木夫人和古树犹如蚍蜉撼树,找到她们,除掉她们,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时间问题?”宝公沙门的嗓音突然变了,变得苍老沙哑,变得颓废愤怒,“你看是我的时间充裕,还是青木夫饶时间充裕?”
瞎子识相地闭上了嘴,可宝公沙门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宝公沙门站起,缓慢地走到瞎子身旁,道:“你知道那婊子保养得多好么?四十几岁的人,看着还和二十多岁一样。”
瞎子唯唯诺诺:“是,是。”
宝公沙门又问:“那你可知我今年多大了?”
瞎子已不敢,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地叩头。
宝公沙门阴沉着脸道:“告诉你们也无妨。真的无妨。”
三名瞎子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宝公沙门冷冷道:“我也不过四十几岁而已,却已经老得快入土了。”
“不会,不会,”中间的瞎子头已经磕肿了,血渗下,顺着他的鼻梁弯弯曲曲地流到了嘴里,“师祖没有那么老,就算老了,也是去西方极乐世界成佛,享万世之尊。”
宝公沙门俯下身去,笑了。
三名瞎子也都笑起来。
笑意味着气氛和缓,意味着尴尬被化解,意味着他们变得安全。
可他们的笑很快僵硬了,因为他们发现,窄的木屋里已听不见宝公沙门的笑声。
宝公沙门凑到跪伏在地的瞎子耳边道:“你知道极乐世界是什么模样么?”
瞎子道:“我不知道。”
宝公沙门道:“你看不见,不要紧,我可以形容给你听。”
瞎子刚想认真听,就有一阵奇怪的声音钻入他的脑袋。当他仔细辨别后才发现,声音竟然不是从他的耳朵进入身体的,而是由他的灵盖发出的。
他听到了自己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宝公沙门只用手轻轻地在他头顶按下了而已。
剩下两个瞎子的膝盖都软了,纷纷扑通跪倒,眼泪和鼻涕一同涌下。
“信仰佛的人不能妄语,”宝公沙门又恢复了温和的态度,“他总是奉承阿谀,已破了妄语戒。”
“是,师祖教训得对。”
“是,他该杀,他该杀。”
宝公沙门很满意,道:“蝙蝠这个组织虽然年轻,却有无限的可能与潜力,如果培养得当,将会是比残狼还要恐怖的杀手组织。”
“可是,”一个幸存的瞎子插嘴,“瞎眼的人并不好找。”
为了插这句嘴,他的裤子都已湿透。
宝公沙门从容地回答道:“那就把正常人变成瞎子好了。”
他身后又一次涌现出光芒,那光芒混杂于厕所的臭味和两名瞎子的喘息里,就如同神佛般令人敬畏,望而却步。
韩大道的瞳孔收缩着。
他没想到这寻常的一剑竟山了初新。
官兵也不敢再出手,他们之中很多人认识初新,不认识的也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他们知道初新做过很多神奇的事情,他们听过关于他的许多传,可此刻他们发现他不是神佛,只是个凡人而已。
他会流血,会犹豫,会不晓得如何是好。
“我本来以为,你的病被人治好了,而你却不愿意告诉我们活命的方法。”韩大道在初新背后道。
初新转过身,一字字道:“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可我的病并非人力所医,而是仰仗上奇妙的眷顾和恩赐。”
韩大道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得到上的眷顾和恩赐,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他接着忿忿地道:“可是上也是不公的,就像我,我染上这毛病,完全是在作弄我。”
初新解开了韩大道的穴道,轻拍他的背,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可请你喝几杯酒总还是没有问题的。你去那里休息几,我就陪你喝几的酒。”
“那里”指的,自然是收纳病患的场所。
韩大道自诩男儿,流血不流泪。
可是现在,他的眼泪却如雨点般落下。
这并不丢人。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没有人敢嘲笑他,没有人能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