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只引颈受戮的大鹅般,拍打着翅膀,双眼血红。
“九九八十一式离忧手,相传创制这套武功的人,二十岁便白了头。”
“他相貌英俊,武功不凡,可太过聪明深情,相思成疾,不到三十岁便离开了人世。”
“离忧手同寻常武功不同,境界高低不仅和勤奋悟性有关,还与心思情感关联。”
“你知道离忧手如何抵达最高的境界吗?”
舒不诚说得很慢,话语声也很轻,他知道初新无法回答。
初新现在连畅快地呼吸都成问题。
“一个人完全绝望、了无生趣的时候,离忧手由他施展,会有惊人的效果,”舒不诚的双眸中满怀的,是如死水般的平静,“创制这套武功的人将要死的时候,反倒是他的武功达到巅峰的时候。”
那平静直逼初新的心理防线,几乎让他崩溃。
阿青投水的时候,也是如此平静么?
晴在雨夜将那柄匕首捅进自己的胸口时,是否也对凡尘了无牵挂了呢?
离忧离忧,明知离别忧愁,何苦执手挽留?
她们不再留念这个世界的瞬间,是否也是她们最爱、情感最汹涌的时刻?
阳光洒在院中,洒在初新的脸上和身上,就像瓢泼大雨浇下,雾气氤氲,让他眼前模糊而浑沌。
“这些年来,子先生做下的恶事,江湖中没有多少人知晓,却桩桩件件都被我记了下来,”舒不诚盯住初新的双眼,一字字道,“你想不想知道有多少武林正道高手被他暗杀,有多少孩童从出生起,就沦为了替他杀人的工具?”
那必然是一堆恐怖的秘密。
初新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他的左手抓住了舒不诚的右手腕,右手握着剑,剑被紧紧地夹住,无法抽离。
舒不诚夹住剑的这一手堪称神妙,后世有位叫陆小凤的游侠便取法离忧手,创制了一门叫“灵犀一指”的奇绝武功,两根指头能够夹住天下间所有兵刃。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来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就记在几十页纸上,而那几十页纸则永远被我随身携藏着,”舒不诚的右手加大了劲力,初新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在断裂,喉结也停止了起伏,“谁能拥有这几十页纸,谁就能知道子先生的秘辛,谁就能以此相要挟。”
王之梅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舒不诚身后。
初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王之梅手中有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反手紧握,缓慢接近舒不诚的后背。
舒不诚似乎浑然不知。
王之梅愈来愈兴奋,她的脸变得扭曲,她的匕首离舒不诚的心脏越来越近。
她出手了。
只要杀死舒不诚,拿到那几十页纸,她就有了同子先生博弈的筹码,子先生要杀她就不得不忌惮很多。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现在,那机会已降临在她的头顶。
可她错了。
那柄匕首的锋刃被舒不诚不知从何处腾出的两根手指夹住,鬼使神差地刺进了王之梅自己的心口。
她的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量,狼狈地趴在舒不诚背上,扒着肩膀不肯放。
“真疼。真疼。”她说。
她坚持不了太久。
“我很失望,本来我以为,你还是会顾念往日旧恩情的。”舒不诚背对缓缓滑下的王之梅,淡淡说道。
人和人的关系纽带,有时坚韧得像风干的老牛皮,有时脆弱得像层薄纱。
短暂的惊愕后,初新挥动着他得到解放的右手,重新刺向了舒不诚。
他讨厌杀人的人,讨厌生命被迫的流逝。
此刻,他讨厌舒不诚,讨厌到了极点。这种讨厌让他顾不得讨厌思考和犹豫,顾不得去想,倘若杀死舒不诚,自己岂非也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他的眼中有了杀念,剑上有了杀意。
舒不诚重又伸出了手,探出了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
可这一回,剑锋却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开始咳嗽,他明白刚才充沛的精力不过是回光返照,一旦体内的痨病得以兴风作浪,自己仍会是一副脆弱憔悴的模样。
现在,他已开始咳嗽。
呼吸困难。神志模糊。
这就是死亡临近的情形吗?
他笑了笑,用两根手指从怀中夹出了几十页纸,艰难地递至初新跟前。纸张很皱,也很旧,不少的页角已残损,甚至还有蠹虫蛀蚀的痕迹。
“我有一事相求。”舒不诚道。
“我凭什么答应你?”初新颤抖着声音道。
舒不诚叹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初新面上没有应答,可心里清楚,他绝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尤其那个人还曾将春天最嫩的笋贮藏保鲜,做过一碟油焖笋尖给离群索居的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