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不诚望着初新,眼神中好像有很多奇妙的情感:“我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替自己活过,就连和你交手这样的时刻,我在考虑的也是别人的利益得失。”
初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这样活着非常辛苦。”
舒不诚笑道:“所以你总该原谅我,我并非不愿同你交手,也绝不是妄想以多欺少来取胜的卑鄙之徒。”
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
高手相争,争势争时,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可以放过。
初新仍专注于舒不诚的话语,舒不诚的双手已袭至他跟前。
九九八十一式离忧手,这是一门失传很久的功夫,习练者皆须经离情别恨的锤炼,才能发挥这门功夫最大的长处。
这门功夫最大的长处不是它的快,而是它的意,将进不进,将退不退,虚实难测,欲拒还迎。
舒不诚的手看似在初新的耳边,其实要攻向的却是初新的左肋当舒不诚的手直击初新的前胸时,又会莫名其妙地绕行至初新的背后。
初新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凶狠凌厉,全无保留,就像要把自己的全身心都献出来,却又不清楚要献给谁,会献给谁。离忧手的轨迹虚幻难辨,才刚出现,便即隐没,留下星星点点的影踪,看起来就好像舒不诚的生命一样,一点一滴在流逝,而且是为别人而流逝。
“离忧手,名不虚传。”初新在影影绰绰之间挥动着“七月”,抵挡着一次又一次凶险的攻击。
舒不诚似乎瞧出剑对于初新有多么重要,闪电般握住了“七月”的剑鞘,如果初新要挣脱,就必须拔剑,一旦拔剑,他的剑鞘与剑分离的一瞬,“七月”势必要往后运行,舒不诚就能抓住须臾间的破绽,用剑鞘或者自己的手制住初新。
初新还是拔剑了,因为除了拔剑,他没有摆脱那双手的好办法,一切如舒不诚所料。
拔剑让初新的动作迟缓了下来,止住剑往后退的势头需要耗费时间,挺剑往前更是如此。
舒不诚的手出现在了令初新肝胆俱寒的位置他的咽喉。
子先生吃完了他的饭菜。
其实他不过每样动了几次筷子而已,除了那碗白粥,其余的山珍海味都将倒掉,或者扔给子先生心爱的狗和马。
拥有权力,你就能尽情地挥霍,无人敢指手画脚。
子先生恰巧拥有无上的权力。
“正因为黑袍使不久于人世,他才会急于寻找继任者,”子先生道,“他会将秘密和职责都交给继任者,嘱托那个人护住白袍使,让我无法轻举妄动。”
“真想不到,”侍从说,“我一直以为黑袍使的忠心是天地可昭的。”
子先生笑了:“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多面体,他有私心,并不影响他对我的忠诚,就像他很爱自己水性杨花的妻子,也同样很抗拒她一样,抗拒到甘愿献给我的地步。”
侍从轻声嘀咕道:“人真是很奇怪。”
“人若是不奇怪,就不叫人了,”子先生和蔼地说道,“天下学问中最难的,莫过于人心人性,参透之后,在江湖中行走就能游刃有余,八面玲珑。”
“所以黑袍使想用您打算招揽的那个人,来制衡先生?”侍从低头问道,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遗憾,又像是窃喜。
子先生似乎全然没有察觉,自顾自道:“本来,我看重那个叫初新的年轻人,想委以重任,他不仅武功卓绝,更有一副热心肠。可我却万万不曾想到,黑袍使竟利用他的善良,当作跟我博弈的筹码。”
侍从忽然靠近了子先生一些,拿出手巾,替子先生拭去额上轻微沁出的汗珠,柔声道:“先生不必劳心,白袍使和那个叫初新的人都无法威胁到您。”
子先生弯了弯嘴角:“你又错了,江湖之所以成为江湖,是因为它的水比庙堂深得多,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以子先生的身份出现的缘故。”他站起身,缓步地来到大殿门前,道:“只有我同时领袖朝堂与江湖,大梁的天下才能安稳。而且日后图谋一统时,我们也可以先从北地武林入手。然而”
侍从紧跟上来,问道:“然而一旦涉足这趟浑水,就时时刻刻不得安定?”
子先生昂首而立,郑重地点了点头:“置身其中,我要面对可就不止朝臣兵士那么简单,还得提防刀光剑影,毒蛊暗器。”
历代帝王,死于这几样东西的并不在少数。
侍从不解:“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子先生笑道:“你的见识还是太少了。”他捻了捻胡须,继续道:“有的人能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有的人能在一缕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人轻得像纸,像羽毛,有的人却能够重得像座大山,他们会的稀奇古怪的本事,本就是你我听都很少听到的。”
他指了指侍从,又道:“也许某一日,那个叫初新的年轻人会出现在你背后,用剑抵住你的腰背,逼你说出我的下落,所住的宫室何在,你永远料算不到,也永远防不了。”
侍从洁白俊俏的脸庞,似乎泛起一层难以言说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