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的双目微微张开,遍布血丝的眼眸竟有淡淡的笑意。
平静、从容、迎接死亡的笑意。
“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是老人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气色确实比初新之前见到时差太多了,面无血色,嘴唇发紫。
“我也是,真巧。”初新索性舒舒服服地平躺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以为老人也得了可怕的疫疾,静静地在这间收容所里等死。
“你还不能死。”老人好像并不能说太长的句子,他的每个字都讲得极仓促,气息不接。
“任何人都得死,早晚的问题而已,哪有什么不能死的道理?”初新笑道。
只要不想到亲近的人,他向来对生死看得很开。他甚至觉得,在濒临死亡的日子里应该天天放歌纵酒,大醉归西,那样才够潇洒,够痛快。
老人艰难地笑了笑,道:“有事要拜托。”
初新忽然从地坐起,用手为老人搭脉。他的表情渐渐凝重,因为他发现老人的心肺好像都已经被震碎,无法可救,死亡很快就会悄悄造访。
老人盘坐着,只不过是想稍稍推迟与死亡女神的约会。
当然,也仅仅只是推迟而已,震碎的脏器是绝不可能用内力还原的。
老人体内大概已是一团浆糊了。
初新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松好笑了,相反,他为自己说的俏皮话感到羞愧抱歉。他问老人:“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全力以赴。”
老人说得很慢,初新听得很认真。
越是老迈的头颅之中,藏了越多的智慧和秘密。
初新不觉入了神,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手掌中缓缓涌入了一股暖流。
老人大致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事,补充道:“最后一件事,会给你余生带去很多麻烦。”
“什么?”
“而且要一直低着头。”
“是什么事?”
“披这身红袍。”
老人并未等到初新的回应便已气绝。
初新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内伤竟顷刻间痊愈了。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老人将最后的真力涌过他搭脉的手传递到了他体内。
这一做法加速了老人的死亡。
死者为大,初新扒下了老人的红袍,为了让尸首不至于衣不蔽体,初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盖在了老人身。
他腹内五味杂陈,谈不悲,当然也绝没有喜。
死在他面前的人已太多,他发觉自己的神经似乎变得有些迟钝麻木了。
靠着迟钝麻木的神经,他足以平静地问许伯纯:“你的第一万名病人在哪里?”
椅子后面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攀椅背,指着初新道:“就是你。”
“我?”初新有些讶异,“我有病?”
他知道许伯纯将自己和达摩混淆了,可他也说不出达摩哪里有病。
“你有,而且比一般人严重得多,别人瞧不出来,可你瞒不过我,我第一眼在雪地中见到你时就清楚,毕竟我是这方面的天才。”许伯纯洋洋得意地说。
“我的病在哪里?”
许伯纯点了点自己的脑壳,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的话忽然变少了。
“我的病究竟在脑袋还是在心脏?”初新问。
“也许都在,也许都不在。”
初新不懂,这根本不能算一个好的解释。
许伯纯眼光如刀,一字字道:“一副躯体,不能住两个人。”
初新骇然。
许伯纯似乎真的切中了要害。
他叹息着,压低了蒙在脸的帽兜:“你说得对,可在医治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