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岚心里涌一丝害怕,此番生死与他以往的经历不同,他的右臂本能地发力,这是他常年使剑养成的习惯。
可他已没有右手了,有的只是疼痛。
那疼痛在提醒着,他从今往后再也无法用右手拿剑了。
客房的门被推开,敏端着热水来到高岚身侧,缓缓地将木盆放在桌。
就放在“流星”的旁边。
“昨晚的事,谢谢你。”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为了说这句话,她已在脑袋里排练了很多遍。
可她好像很不擅长说这种话,一说就会脸红,不论排练了多少遍。
此刻,她白皙的面庞已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她自己也很讶异,因为她是个善于同人打交道的人,很少怯场。
高岚却像是个例外。
他年轻、潇洒,身散发着贵气。
他奋不顾身的样子竟似唤起了敏内心深处对某些情感的渴望。
任何女人都曾经是个女孩,任何女孩都曾经向往那种情感。
若非是一败涂地,谁又会紧紧锁住心门,不让任何人打开。
敏就是个这样的失败者。
除了她认定的朋友,她谁都不再信任。
甚至连那些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也会怀抱戒心与不安。
高岚本想苦笑,可瞧见敏脸红的样子,他突然真的笑出了声。
真心的笑不仅能感染别人,还能鼓舞自己,高岚觉得,伤口似乎没那么疼了。
“没什么,他砍了我一只手,我当然要要他一条命。”高岚说。
“可其实你并没有把握要他的那条命,对吗?”敏问。
高岚沉默着,终于还是回答:“对。”
敏的脸恢复了平静,这于她而言本就不难。当她变回平常那副冰冷的样子时,往往意味着她会隐没起自己所有的情感。她问高岚:“出去的三个人中,只有你还活着?”
高岚的面色并不好看,经她一问,愈发苍白:“只有我。”
“发生了什么?”
高岚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同那时他的害怕与胆怯。
他不善于说谎,他的父母从没教育过他该如何说谎。
“是他?”敏自语道。她猜测初新肯定来过一家酒馆,以一种难以被觉察的方式。
“他是谁?”高岚问。
“是我的朋友,”敏淡淡地说,她把木盆里的毛巾拿起又放下,仍旧觉得不妥,“你还是自便吧。”
高岚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候,任何人的任何反应,他都可以用彬彬有礼的仪态面对。
他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差,他自己也说不出理由。
或许男人总是喜欢瞧见美丽的事物,美丽的女人,这种乐意甚至到了忘记伤痛烦恼的地步。
或许是他想起于湘水河畔所见的嫩黄花丛,还有花丛里穿行的、对着他笑的女孩。
他们曾一同看夕阳沉没,浪费黄金的时光。
岁月变迁,物换星移,那女孩不知去了哪里,连她的面目,高岚也已忘记。
但是那种感觉仍印刻在他的心里。
此刻重拾,也许只因他太脆弱,太需要情感来慰藉。
男人对于痛苦的敏感程度虽不如女人,可他们对于痛苦的耐受力也绝没有女人强。
他的目光落在敏的身,但是敏并没有瞧他一眼,这似乎又让他心痒,轻易地使他高昂的心绪挫败了些。
敏重新变成了一座孤岛,一角冰山,令人回避,令人心寒。
也许不过是因为她先别人一步回避了,先别人一步心寒了。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一个人只要不靠近他人,想受伤倒也挺难的。
敏已经打开了客房的门准备离开,动作很快,丝毫不拖泥带水,脸没有任何情绪。
高岚咬住嘴唇的下颚忽然松开,问道:“我现在是你的朋友吗?”
敏的侧脸对着高岚,线条柔顺,睫毛轻微地颤抖着。
她只说了一个字。
“是。”
很多年之后,高岚仍忘不掉这个字,还有说这个字的女人。
因缘巧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有些人在熟悉很久以后还让你新鲜如初,有些人刚刚相遇便能一见如故。
世间的事,本来就是那么神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