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受到了天子的嘉奖,九龙寨也成为了武林和庙堂纷纷敬仰的地方,九龙寨主稍稍退出了江湖人的视线。
当一样东西被抬到高处时,若无法保持神秘,便难以再被众人簇拥。
敏道:“你是说,他们便是九龙寨的九位寨主?”
露白点了点头:“除了九龙寨,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他们已经很久没露面过了,更何况,”敏沉吟道,“洛阳已经封城多日了,不是吗?”
露白道:“九龙寨主要进到城里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凭借他们的声望或钱财,他们可以通过城门大大方方地进来;钩索功夫和轻功扎实的他们,也可以在夜里避开城守的视线,翻过城墙到里面来;九位寨主都是内陆难得的泅水高手,他们还能潜到水里,通过水道混入城内。
“那他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呢?”敏想不通,洛阳城内疫病横行,里头的人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为何还会有人不顾后果来到这里呢?
“不知道。”露白摇摇头。
可她觉得,这个原因大概率和第十只碗,第十个盘子,第十双筷子有关。
那第十个人究竟是谁?
门口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仍然不是一个人,是六个人,六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带头的是个俊美少年,当然不是说其他五人不够俊美,而是因为为首那人光芒实在太过耀眼。
他的衣裳是纯白的,好像不曾洗过,却一尘不染,亮得似能照出倒影。敏猜测少年也许有很多套这种款式的新衣服,一套只穿三四天就会扔,因为她已看见少年腰间配挂的玉。
古语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人们热爱玉器,这种热爱甚至远远超过金银。金银虽昂贵,不免庸俗,玉器却是珍贵,且还能保有典雅和温润。
谦谦君子,温其如玉,武林世家的子弟,往往身怀绝艺,又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最著名的当属“荆襄六君子”。
后世,“荆襄九郡”之名盛行,其实从未见于正史,史籍中只有“荆州八郡”的称谓。荆州一直是扼守长江下游入口的大门,由于地广力强,物产丰饶,出于战略考虑,荆州辖区被一再削减,然而世家大族仍具有极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银吴杨,金高唐,玉司马”,是荆襄一带五个赫赫有名的家族的概括。
司马笙于六君子中排名第一,是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一件事。他武功第一,才学第一,相貌第一,人品第一,不论读什么书,学哪门子武功,他好像都能做得很好。
司马笙这么样随随便便地走进门来,随随便便地拱了拱手,酒馆内的人便不禁为之动容,连敏也难得地多看了他一眼。
他们点的菜价格并不昂贵,有几样甚至可算是浪客和农人果腹充饥的廉价食物,但是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品味,因为他们代表和象征的就是品味。
唯一不协调的是,他们要了七只碗,七个盘子,七双筷子。
又多了一个人?
敏和露白互相瞧了对方一眼,试探着彼此的疑惑是否有所不同。
六君子在等待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九龙寨主要等的人?
没有人知道。
酒馆又有了新的来客:三个人来的,五个人来的,十二个人来的......人数有不同,单双也无规律,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桌摆放的餐具永远比桌边坐着的人多一份。
大家仿佛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原本死寂的空气忽然变得热闹了,只不过这热闹拴在一根弦,一旦有脚步声传来,弦就会断,热闹就会化作不和谐的惊惧。
敏的笔一直在圈画写,她的耳朵则忙着听各桌的谈话。
整齐划一的语调,平淡如水,却又蕴含着深厚的丹田气,一听便知是九龙寨一桌;温文尔雅、谈吐不凡,司马笙正旁征博引,向友人诉说着洛阳疫病的波及范围和深广影响;隔壁一边劝酒一边有铁石相击声的,好像是“铁脚”拐子李,他喝得并不多,很慢,虽在劝酒,他的同伴也喝得小心翼翼。
他们的神经都紧绷着,好像都竭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人只有在要杀人,或者将要被杀时,才格外需要理智,格外看重头脑的清醒。
生死向来是容不得马虎的。
黄昏,已是黄昏。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司马笙温柔的声音变得急躁,拐子李那条铁脚敲击地面的频次变高,九龙寨诸人停止了言语。
红袍。
一身破碎的红袍映着鲜红的夕阳,那人像全身在滴血。
“很好,你们很守信。”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