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开心,不妨多吃点,这就是你该做的事情。”舒不诚笑道。
酒是女酒,是等好酒,这种好酒竟随随便便地在角落摆了十几坛,彰显着主人的家境有多么殷实。初新有些好奇:“你喜欢喝酒?”
“以前很喜欢,得了痨病以后便喝得少了,”舒不诚苦笑道,“否则会死得很快的。”
“这我倒是不赞同,”初新猛灌下一碗酒,道,“换作我,我还是要喝,不仅要喝,还要喝得痛快,醉三天三夜。”
“那可能在第二天的晚,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舒不诚笑着摇摇头,调侃道。
“做个醉鬼有什么不好,醉鬼也许比风流鬼还要快活。”
初新没有瞎说,他素来觉得忘记是一件很管用却又很难的事情,酒却能帮人轻易办到。
可他并没有想到,在他因酒丧失意识时,他的身体也同样抵制着遗忘。
有些记忆不光印刻在心里,还深深溶进了一个人的骨髓和身体。
舒不诚没有继续同他争论这个问题,每个人对于生死都有不同的看法,他们都不是那种热衷于驳倒相异观点的人。
“洛阳陷入这种危局,实在是让人意料不到,我虽然并不关心时事,可河阴之变与疫病的影响的确已到了无一可幸免的地步,”舒不诚叹道,“能躲在清闲的地方吃一碗安生饭都算是享受,走在街的更多反倒是有病之人。”
初新沉吟了片刻,还是问道:“不诚兄真的不曾在鹿尾巷里见过任何穿黑袍的人?”
舒不诚顿了顿,缓缓道:“见过,次不讲,是我骗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的妻子。”舒不诚苍白的脸泛着青黄的怒意。
“你的妻子?”
“她染了那种病,听旁人教唆,披了黑袍,”舒不诚隐瞒着自己声音里怪异的起伏,可还是有沙哑隐约的嘶吼出卖了他,“我虽然不怎么相信,可目前来看,只有这个办法能救她。”
初新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舒不诚会隐瞒。
看来他知道黑袍众人在鹿尾巷的集会中做了些什么。自己的妻子在自家屋子旁边的巷子里和其他男人狂欢,确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舒不诚此刻却告诉了初新,这让初新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只能讪讪地说了句“抱歉”。
“她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就像匹烈马,我健康时就已驯服不了,你不必道歉,”舒不诚诚恳地说道,“她一直嫌弃我软弱,在外面沾花惹草,得了那种病也是活该。”
“可你还是爱她的,否则不会忍这种气。”初新叹道。
更爱的人是否更容易受伤,伤口更深?
“或许这也算我的一种报复,可能也是我唯一报复她的方式了。”舒不诚闷头喝下了一口酒,酒刺激了他的肺,他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初新迟疑良久,终于还是问道:“子先生真的能医治这种毛病?”
舒不诚眼神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答道:“她说可以。”
这个“她”,大概就是舒不诚的妻子,初新猜测,他本想识相地闭嘴,却仍追问道:“她人在哪里?”
舒不诚目光呆滞,半晌,道:“也许此刻就在子先生的卧榻之。”
初新怔了怔,失笑道:“不诚兄在开玩笑吧,子先生难道不怕染这种怪病?”
他很快意识到舒不诚没在同自己逗趣。
舒不诚的语气变得恶毒凌厉:“他是个百病不侵的恶鬼,据说他的血液甚至连风铃草的剧毒也能解。”
初新心中一惊。他发现子先生的这一特征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河阴神医许伯纯。
“子先生的高矮胖瘦呢?有没有人曾经见过他?”初新急切地问道。
舒不诚冷哼道:“也许只有那些可怜的女人同幸运儿见过,子先生是个很谨慎的人。”
其实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回答,初新都将认定许伯纯的嫌疑。
许伯纯是个侏儒,他不让太多人见到他的身型和真容,只因侏儒实在太容易辨识了。
如果整个洛阳城有一个人能够治好这样的恶疾,那个人除了许伯纯,还可能是谁呢?
更不必说,许伯纯有散布疫病的动机。他一直想要医治好万名病人,这是在某次闲谈中初新了解到的。
“不诚兄,真的没有其他线索了吗?”初新并未跟舒不诚提起自己对许伯纯的怀疑。
“只有一点,我不能确定,”舒不诚竖起了一根手指,“我曾经在一处地方见到过一个女人,披着黑袍,很像我的妻子。”
“什么地方?”
“在东街到青阳门那一段。”舒不诚道。
初新记得那一条街道,街尾放了为数众多的盛放死人的木盒,街道旁边还有一间收容室,里面住着的都是群等待死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