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的沉默是一种习惯。
他自己习惯沉默,逐日和揽月也习惯了他的沉默。逐日觉得,这个师弟有很多话想说,碍于各种各样的因素却都没开口。
摘星和逐日、揽月并不是同一类人,他不可能为某样神圣的事物奉献自己的一切。
逐日是那时才想通的。
见到揽月的头颅被张雷击碎时,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从没想过他们师兄弟的结局会如此糟糕。也许他对于道太过醉心,误以为别人都和自己一样,高估了人性的善良。
亦风趁着逐日愣神的间隙已经攻来,他防守时的身法已奇快,进攻时却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左手先击向逐日的双目,这是虚招,却凶狠毒辣,逐日稍有不慎,就有致盲的风险。
虚招已凶悍之极,亦风的右手倒更加危险。他右手手掌蓄满小天心之力,是他多年苦修的结晶,触碰任意穴道,都能让被打穴者半身瘫痪。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
他算准逐日的心已乱,一位师弟背叛,另一位惨死,这样的打击正常人是完全承受不住的。
心乱就是机会,有机会就能取胜。
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几乎触到了逐日的眼睫毛,他右手的攻势也极为迅猛,突破了逐日的袖袍,直抵胸口。
可他错了。
他的左手被逐日用右手接住,生生从手腕掰断;他的右手则被袖袍缠住,筋骨被撕扯成片。
“我在等你攻来。”这是亦风因为气力丧尽和疼痛难熬跪倒在地时,逐日盯住他眼睛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不到,逐日居士这样的人也会耍心机。
逐日缓缓擦去嘴角的血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摘星。
他根本没有去看精疲力竭的杜火与甘泽,也丝毫不去留意怒气冲天的张雷,他目光注视的只有一人。
摘星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他努力回避着逐日的眼神。
他有愧。他在害怕。
“为什么?”逐日问话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摘星朝身边的三位八卦使使了个眼色,可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背叛和出卖,真的能够换取诚心的伙伴吗?
摘星的脸划过一滴冷汗,咬牙道:“师哥,你在说什么?”
“我们来到洛阳的消息,是你透露给外人的吗?”逐日问。
摘星不语。
“街尾发生的刺杀,是不是你安排的?”逐日回忆起他们初来洛阳碰到初新时,从装死人的木盒里刺出的那柄剑,涌现出了另外的猜测。
摘星还是没有说话。
“很好,我了解你,”逐日苦笑道,“每次你厌倦撒谎时,就会默不作声。”
摘星抬起头,嘶吼道:“我受够了你们!受够了那该死的山庄!受够了这些练功的年岁!”
“你已经四十几岁了,怎么还没看破?”逐日道。
“是啊,我已经四十三岁了,”摘星笑得很难看,比哭还要难看,“霍南星二十几岁就死了,我顶着他的躯壳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
“师父只是想给你一个避难的地方,想给你一个新的家。”逐日道。
“不,他只是想报偿家父的友谊而已,他只是想让自己心安,却绝对没有考虑过我。”摘星冷冷道。
他没有提起自己当时除了死,已经走投无路,也许是他忘了,也许是他根本就认为自己不存在任何问题。
“子先生许了你什么好处?”逐日问。
“是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理解的好处。”摘星道。
逐日叹了口气,他知道那大概是很庸俗的东西,金银珠宝,美人香房。
“回头吧,”逐日仍在做着最后的尝试,“回头是岸。”
“岸在哪里?我根本看不见。”摘星展开了他的袖袍。
在月光下,在风中,宽大的袖袍好像流水,时间于光影交错间回溯。
这不过是江湖中手足反目的一个小小例子而已,不足为奇。
纵使兄弟,终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