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新明白,眼角的那丝不忍出卖了他。
眼睛很难掩盖欺骗,所以说谎者往往【app下载地址xbzs】频繁眨眼,甚至于不敢正视别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吐掉。自己可能是感染者这件事,他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不怕寂寞痛苦,却怕极了被人可怜。
有些人就是畏惧欠人恩情,因为他们懂得,恩情债是最难偿还的。
他们不喜欢这种无法偿还的感觉。
初新没再解释什么,撒开腿朝前迈步。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是什么,他只是想摆脱露白的跟随而已。
露白仍然跟着他。
无论他以怎样的步速,露白都像被绳索牵引着,始终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
他有些烦了,可想到自己也曾这样死皮赖脸地跟在阿青后面,跟着她一块儿去附近的山丘玩耍时,却又不忍施展轻功甩开露白。
人有时就是如此矛盾,想的事情和做的事情天差地别,南辕北辙。
不知不觉,他来到永宁寺门前。
寺旁佛塔依旧在云端,好像拥有睥睨苍生的威严,然而永宁寺不论多么富丽堂皇,都无法留住胆怯的信众。
佛法也许能减缓痛苦,却无法免除死亡。
初新来这里,有比寻求佛法更重要的目的。
迈过门槛的一刻,他的双手竟然不自觉地在颤抖。
他不是第一回来到永宁寺了,他此刻的心境也和第一回时截然不同。
他要来寻找那身红袍的真相,寻找那晚曾挫败他的屈辱和恐惧。
他回头看了露白一眼,他发现露白也正看着他。
“你还是要跟着我吗?”初新问道。
“嗯。”露白的神色有些难看。
“我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在这里。”初新道。
“我不喜欢这里。”露白盯住初新的双眼,一字字地说道。
“好极了。”说完这三个字,初新便转头朝大殿走去。
大殿无人。
大殿只有数根粗壮冰冷的巨柱,一堆金光灿灿的佛像。
人们向它们顶礼膜拜,不知它们只是镀金的泥土而已。
或许信徒们清楚,却又无人拆穿。
拆穿做什么呢?世间已太多苦厄谎言。
红袍。
永宁寺的红袍似乎已成一种象征。
智慧,温和,慈悲。
仿佛用红袍下的一百五十年岁,能够宽恕尘世间所有的恶与罪。
“你回来了?”红袍下的人问。
“我回来了。”初新回答。
“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红袍下的人说。
“确实,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您。”初新道。
“你最想问的是什么问题?”红袍下的人继续问道。
“您应该清楚。”初新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红袍下的人并没有闪烁其词,“你想问在夜间行凶的红袍人是否就是我。”
初新稍稍有些惊愕,很快便又平复,道:“是的,这就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不是,绝不是。”
这个简单的回答不足以说服初新。他拔出了他的剑,来到红袍的背后,缓缓地将剑尖挪移到半段脊梁骨的凸起部分。
那是屠宰场的师傅最喜欢下刀的地方,一旦刺下,牛羊便会瘫痪。
“就算你的剑刺来,我的回答仍是一样的。”红袍下的声音并无慌乱,他对自己的话语很有把握,就好像他对初新是否会出手很有把握一样。
“你以为我不敢下手?”初新问道。
他眼前又重现着再冬死去的景象,双目微凸,惊讶,难以置信。他的剑成为凶器,他的人成为凶手,于他而言,这些都像是噩梦。
可他的剑若是刺下,噩梦真的会醒来吗?
还是延绵不断,旧的噩梦又生新的噩梦?
红袍人没有开口,初新却已默默收回了他的剑。
“大师,恕在下冒犯。”他的手已渗出冷汗。
他绝不会想到,倘若他那一剑刺下,受伤的不会是达摩,而是他自己。
世有一种武功,可以让身体的一部分变得如钢铁般坚硬,刀枪不入。
达摩恰巧会这种武功。
“现在你已知道,我绝不是那个魔头,”达摩道,“但你肯定也很疑惑,为何我要欺骗你。”
“是,”初新道,“关于那个红袍人,您没有把话说全,也没有全说实话。”
“的确,因为那时我还无法信任你,”达摩叹道,“我还无法确信,我能将这个复杂的故事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