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雍之后,接管这里的人是你?”初新继续问。
“是我。”答案仍然是一样的。
“我得承认,我有些失望。”初新忽然叹息道。
“你觉得我不够资格?”庞故反问。
“不,”初新失笑道,“我只是想起了尔朱荣发动的那场屠杀而已。”
“河阴之变?”
“是的,在河阴,被尔朱荣残害的两千人里,有很多是千金会的人,”初新说,“我为他们的死感到难过与愤怒,可当我日益明白,千金会这样的组织仍会继续存在,且势头丝毫不减时,我又很失望。”
“失望?”
初新笑得很奇怪:“也许是失望于尔朱荣没有将这样的人赶尽杀绝罢了。”
他以前绝不会这样想。
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他自己也难免被吓到了。
当恶人被悉数杀尽之后,世就真的全是善人了吗?
抑或善恶本是相对,杀光了恶人,善人里有一部分不那么善的就会成为新的恶?
“这个世界可以容纳一切,也本该容纳一切,”庞故平静地说道,“要有好人,也得有坏人。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的人。”
他自幼吃过许多苦,对于某些事物的认知自然比初新全面得多。
“不久之前,元雍也是在这里,托我办了件事情,”初新用左手揉了揉右手中指的指节,望着庞故,“我办得并不好,可不妨碍事情后来的进展,新天子即位,很快又被废去,同太后一起被沉入黄河。”
庞故没有说话。在初新话说完整之前,他将会吝惜自己的每一次开口。
这是他从巨屋的一任主人那里学到的宝贵经验。
“所以,你会不会也是想利用我,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初新的眼光变得锐利如刀。
庞故沉默了许久,等到他确定初新要表达的意思已穷尽后,才意味不明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个穿灰袍的人会被削去小半张脸吗?”
“为什么?”
“因为他不识趣。”庞故说。
他的威胁很纯粹,也绝对会很有效。
灰袍人的脸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他叫什么名字,那个穿灰袍的人?”初新再次故意忽略了庞故所要表达的意思,而是问起了灰袍人的名字。
“有些人不需要名字。”庞故的回答很简单。
“死人?”
死人不必有名字,死人就是死人。
“当然,有些人虽然活着,却同死了无异,那么他们就不必拥有姓名。”
庞故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元雍,笃定而确凿,让初新很难想象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沉默得有些木讷的人。
初新不再追问灰袍人的情况,转而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是个识趣的人,”庞故笑道,“从我和你醉仙楼相遇那天起,我就知道。”
在他说的那天,庞故让初新看了自己弯软的脊柱和变形的后背,以及支撑身体的第三把剑,初新便放过了他。
“你想好好活着,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杀你,所以我放过了你,”初新道,“我并不喜欢杀人。”
“你不喜欢杀人,却喜欢管闲事,越麻烦的便越爱管,”庞故笑得很狡黠,笑得像握住了初新的把柄,“所以你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有趣,我也确定当那个死人来找你时,你一定会答应来的。”
初新苦笑,只有苦笑。
“或许你已听说过,洛阳城中新近涌现出了一批黑袍的窃贼,还有红袍的杀手。”庞故说话时,不忘观察着初新的反应。
初新点了点头。他确实听说过。
“黑袍的窃贼虽然进了人家的屋子,却常常什么也不拿,只是翻箱倒柜一阵就走了,”庞故继续说着,“红袍的杀手呢,更奇怪,杀完人之后会在死者胸口放一页佛经,一串念珠,他们杀死的也往往是江湖中久已不问世事的局外人。”
初新听得入了神,他发现达摩虽然自称眼见,描述却并不如庞故详细。
是达摩故意隐瞒了这些内容吗?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初新问。
“别忘了,千金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尔朱荣杀了两千人,我也能很快招来更多的耳目和爪牙,”庞故不无得意地说道,“黑袍窃贼的行动笨拙,常被人发现,自不必说,红袍杀手的手脚虽干净,却总难免有被瞧见的时刻。”他用颇费解的语气边敲桌子边说:“我有数名手下目睹过红袍杀手行凶,每一次的手法都惊人相似。”
初新惊呼道:“你是说,穿红袍的杀手只有一个?”
他有预感,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