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故却开心不起来。
他学剑是为了成名,入千金会是为了治好自己的脊背,两者似乎都在渐行渐远。
千金会是个隐秘的组织,一百四十四位分舵主和十二位楼主更是秘密中的秘密,这意味着他决不能声张自己的身份。
他碰见的名医越来越多,身的银两钱帛也越来越多,可从没有哪个医生自告奋勇说“我能医好你的脊背”。
庞故已经杀了三十八位名医。
他的逻辑很简单:治不好病的医生,怎么能算作医生?
他有些厌倦了。生活好像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每天都活在不明所以的赌局之中。
他打算告诉千金会的十二位楼主,他要退出千金会。
千金会规定,只有疯子才能退出千金会。这条无耻的规则不知已劝退了多少想退出千金会的人。
庞故无奈地笑了笑,他是个手沾满鲜血、神经紧绷的人,已和疯子没了两样。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疯子会不停说胡话,庞故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千金会十二楼的真正话事人是紫烟楼主,他若是决定了一件事,其余十一位楼主反对的空间便很小了。庞故找的第一位楼主,就是紫烟楼主。
紫烟楼主是高阳王元雍,天下最富有的人之一。
也许没有“之一”。
元雍是个精力旺盛的老人,今天却显得很疲惫,眉头锁了几重。
瞧见庞故到来,他一反常态,热情地迎前,道:“我在等你。”
庞故缓慢而僵硬地再往前走了两步,道:“大人在等我?”
元雍颇富深意地笑了笑:“以后不用叫‘大人’了。”
庞故愕然。
难道元雍已知道自己想要退出?难道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已被元雍看穿?
元雍说道:“玄铁楼的楼主阴坚,昨日被发现暴毙于卧床之,全身没有任何伤痕。”
庞故显然又吃了一惊。阴坚号称“秃鹰”,精明强干,又正处当打之年,这样的死法很反常。
元雍的话并没有说完:“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袁不褚与阴阳道人兄弟身。”
“神猿”袁不褚的拳技通神,经验丰富,单打独斗很少有人能占便宜;阴阳道人心意相通,兄弟俩配合无间,以二可当百。一个例子可能是巧合,三四个同样的例子一起出现,只能说明这是一场策划精密的针对千金会楼主的连环谋杀。
谁能杀了他们?
联想到最近的赌局,庞故开口问道:“是其余六楼干的?”
“很有可能,可是也并不排除宋允和小高的嫌疑。年轻人的野心总是很大的。”元雍沉吟道。
庞故不语。千金会近来发生的事情的确很怪异,竟然已波及到了十二楼主。
元雍的表情再次凝重,道:“我私自决定,自今日起,你就是玄铁楼的楼主。”
庞故怔住。
他此行本来是想辞行,从未料想自己又从分舵主一跃成为楼主。
掌握玄铁楼之后,他肯定会拥有更大的权力,更多的手下,自然更有机会治好自己的脊背。
于是他埋葬了退出千金会的念头。
离开高阳王府时,元雍特意叮嘱道:“玄铁楼内若是有不服的部众,你大可用阴坚先生和老朽的名头压他,如果还是不行,就杀了他。”
傍晚,庞故腰板挺直地坐在凳子,艰难地写着一封家信。
信纸是洛阳最贵的竹木纸,毛笔是洛阳最罕见的北狼毫。
家信的落款是他的母亲。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不仅能够使剑,使得还不错,别人杀不了我,我却能杀别人。”信里写道。
庞故当然还要显摆一下自己现今的地位与权势,然而夸耀得也不能太直白显露,因为千金会毕竟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组织:“我的剑术小成,此时的河洛地区皆有我的威名,总是比务农打猎要强太多了,倘若你们能放下成见,向我道歉的话,我会考虑同你们和解。”
他坐得很端正,身子不偏不倚,两条手臂摆放的位置恰巧对称,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必须保持脖子的平衡,防止脊柱与剑脱节。
信已写毕,庞故将其小心翼翼地叠好,伸出信的一角,放在油灯的灯芯处,静静地看着那张竹木纸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