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欢在听,他此刻能做的事情除了聆听,恐怕只有等死。他明白元瑾对自己有千万般记恨和嫉妒,可从没料算到会在此时此地毫无顾忌地抒发出来。
元瑾继续说着:“‘妙算画师’是你派来监视我的,对吗?”
元欢没有说话。没有说话意味着默认。
“城北那些新买下的屋室中刚搬入的客商是你雇来杀我的?”
元欢仍然不声不响,仍然表达着肯定的意思。
或许他完全可以说个谎,将元瑾争取到他那头,可他总是太过自信,从不肯做欺瞒之事。即使刚才已身中暗器,若是元瑾不来,他仍打算凭一己之力对付宇文泰和初新。
天才是骄傲的,骄傲熔铸在“天才”这两个字里,与之共生。所以他宁可死,也绝不认输,绝不低头。
元瑾道:“可你应该要想到,那画画的太过高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命绝不会太长。”
元欢承认:“我本应该考虑到的。你的武功不及他,却能杀了他,正是因为他的轻敌。”
小看对手的人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关羽失荆州就是这个道理。
“只要我将太后和陛下鸩杀,雇佣的杀手再杀了我,你自然能把所有罪责推卸到我身,还不必弄脏自己的双手。”元瑾脸忽而发红,忽而发紫,配被他抹得凌乱的白粉,样子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说到底,天下人眼中,你我仍是兄弟。”
这是句实在话,绝不为求情,因为元欢很快又补充道:“我虽然一直记恨你,除了揍你一顿,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下得去手的办法。”
“不,”元瑾忽然怒吼道,“你这样的人怎会下不去手?你只是觉得我不配而已!”
元欢没有回答,或许元瑾戳中了他真正的想法,或许他自己也并未意识到,在内心深处,他从没有正眼瞧过元瑾一眼。
他岂非也犯下了轻敌的致命错误?
心口仍隐隐作痛,元欢顾不胸中缓缓流出的热血,又问了一句很笨的话:“杀了我,你究竟能得到什么?”
元瑾摇着头,竟不自觉地笑出声:“看来你的确快要死了,你的思维已迟钝得厉害。”
元欢听不懂,他似已麻木。
元瑾的解释很简单:“我只想毁了你。”
这是他在被元欢打得无法行走、无法伸手之后,躺在床想的唯一一件事。人在失去依靠时总会变得格外敏感和疑惧,元瑾也不例外。那些日子里,他失去了他的手,失去了他的脚,甚至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生命。
他慌张得要死。
他盯着头顶的房梁,越发觉得这个世界面目可憎,生活又是如此奇怪。
元欢天生有难以启齿的缺陷,却又完美得让人嫉妒;元瑾是家中的幼子,理应受到全家的照顾和疼爱,却因无法比肩优秀的兄长而备受冷落;元瑾嘲笑元欢的缺陷,因为他想得到别人的关注,因为他认为自己起码还有一些地方是比元欢强的。
可当他被元欢打得生活无法自理时,他的父母居然跑去安慰元欢,只留下一个了年纪还没有半分姿色的侍女照料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元欢并不是由他父母亲生,可若是他知道,恐怕他会更加想不通。
从那以后,洛阳多了个浪荡公子,江湖中app下载地址xbzs冒出了个怪人,宽袍大袖,袖中却藏着致命的铁刺。
至于脸涂敷的白粉和刮得干干净净的胡须,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为了嘲讽他那位永远微笑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