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希冀归希冀,月儿并不愿意承担被初新呕吐一身的风险,而且她也准确地料算到初新身大概只有这么多钱了,所以她并没有半分留恋。
这就是醉仙楼的规矩,进门带钱的才是大爷,另外的则只是醉狗而已,不论是学富五车还是英俊潇洒,都不如太和五铢与金银管用。
虽然市侩,但是实在。
所幸醉狗可能摇身一变就会成为富翁,所以醉仙楼的主人也规定,绝不将客人赶出大门,他深谙这些客人的秉性,只要没钱,他们一定会灰溜溜地离开,来温柔乡寻欢作乐的人都好面子,不喜欢别人见到自己窘迫的模样。
初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例外。
他酒醒之后,就躺在原地发愣,望着被烛火映照得金黄的屋顶,回忆和“公子”的论辩,回忆千面人的死,还有晴的死,甚至,他想起了投水自尽的阿青。
阿青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自幼和祖母一块儿生活,她看事情的方式总是和普通人大相径庭。当人们欣赏盛开的鲜花时,阿青却在慨叹如此美丽的花会凋谢;当所有的少女聚在一块儿采桑摘果子时,阿青却爱抱着膝盖坐在山坡的草坪,自顾自地望着天空出神。
初新曾学着阿青的样子,想探寻她这么做的原因,可他不懂,至今也不懂。
人们生来的.asxs.是不同的,有些人轻而易举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些人光是活着便已是拼尽全力。阿青是个敏感的女孩,当她洞悉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主宰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迎接生的尽头,尤其当她的祖母离世,初新的父母告诉她初新另有婚约之后。
初新不知道阿青投水时有没有想过:只要活着,人终可以改变现下的困苦与不顺。或许她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思索,或许她早已想到,却又看破了这句话的荒【app下载地址xbzs】诞不经。
自杀的人,究竟是想不通,还是想通了?是否他们已懂得,人不论怎样挣扎,终究会陷在命运的玩笑里无法自拔?
阿青是这样,晴是这样,千面人也是这样。
灯火摇曳,觥筹交错,此刻已是深夜。初新兀自想着,这群欢笑的、哭泣的、疯狂的、沉默的人们何时才能消停?何时他们才能解开寂寞与忧愁?
欢呼声起,初新顺着众人目光望去,看见了二楼那朵明媚的花。
小萍。
有些人仿佛永远活在簇拥环抱之中,她们天生媚骨,有一副完美的躯壳和倾国倾城的诱人气质,琴棋书画只是她们的附庸,而金银珠宝连成为她们点缀的资格都没有,并非是钱会带给她们俗气,而是因为俗物配不落入凡尘的仙女。
小萍就是这样的人。
初新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说,小萍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比敏冷,比露白妖媚,比阿青忧郁,看着却比晴更干净纯粹。
敏曾同他说起过自己与小萍打交道的经历,所以初新知道,小萍讨厌男人,喜欢女人。
或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拥有超凡脱俗的美。
按照惯例,小萍的客人由她自己挑选,这是对花魁的肯定与褒奖,被小萍选中也是客人无的荣幸。
小萍纤细的手指在移动,她的目光也随着她弧度恰当的指尖游转,她的眼中从未摆下任何男人,她的瞳仁是那样无情,驱逐着热切的回应和摆动的臂膀。
她的手指停下了。
所指区域的男人们连呼吸都忘记了,可他们没有忘记佯装矜持,无论被选与否,他们都要点头微笑,显出风度,方便小萍识记住他们。
“脏衣服,躺在地。”小萍向身旁的人传话,话很快传遍了醉仙楼。
谁都想不到,幸运儿竟是如此落魄的一个人:满身酒气,蓬头垢面,全身下没有半点银两,只有一柄青铜剑和一把菜刀。
初新自己也没想到。
他曾听闻一个时代的气度,人们爱穿宽袍大袖的衣服,服五石散,饮酒谈玄,偶尔身痒了,随手就能抓出一两个虱子,放入嘴中咀嚼,是谓魏晋风流。传闻晋代有个太傅叫郗鉴,准备为女择婿,在琅琊王氏家族中挑选,一色正襟危坐、细致打扮的年轻才俊他都看不,偏偏选了袒腹卧于东床看书的怪人。
这则故事后来被刘义庆选入《世说新语》,成为了家喻户晓的雅量典范。而那个卧于东床的怪人,后来写下了天下第一的《兰亭集序》。
初新不禁失笑,或许小萍将他当成了王羲之那样的墨客,可无论如何,受人瞩目的感觉总归是不错的。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的灰,大踏步朝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