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来,她连自己都快救不了了。
她发觉自己身终究缺失了什么,和那些断手断脚的人没太大的区别,生理的残缺从某种意义说是轻微的残缺。她与大部分可怜人不同,剑客浪人没有明天,间谍杀手没有过去,她却从没拥有过现在,换句话讲,她从没有自己选择过自己的路,永远是在为别人活着。
更无奈的是,她明明知道别人在骗她,还是心甘情愿地当。
雨为什么还在下?忧愁烦恼明明已经那么多了。
这些身披铁甲手持刀剑的人何来如斯仇恨?怎么仍在对着寥寥几人冲锋陷阵?
长着泪痣的年轻人中剑了,这一剑明明向着面前的人刺来,怎么反而刺入了他的身体?晴很奇怪,她没有想到,是小黑怕她被伤到,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将死之时,人与狗没什么差别,一样的渺小无助,一样的狼狈不堪,可在那个瞬间,晴却觉得小黑的身躯比任何人都高大,高大得多。
他终究不是狗,曾经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后来是忠心耿耿的家仆,现在成了叛主求爱的贼徒,没有一刻是狗。
晴有些心酸,她的心房住不下他,住不下这个木讷老实的流泪的人。
爱和感激说到底不是一码事。
面前的人缘何颤抖?他的左臂在流血,血如雨下。他好像在流泪。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为什么你不能放她一条生路?”他在吼叫。晴不喜欢他如此失态的吼声。她想,他答应了谁,又答应了什么。
有个声音在冷冷地说:“你还没做到,你没有助我杀掉郑俨,没有助我除掉残狼,快,用你手中的剑,完成你答应我的事情。”
多么讽刺,他想救的人却是他必须要杀的人,晴都有些同情面前的人了,他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
看呐,他在挣扎,在反抗,在用他的手肘击打铁甲防护的胸膛,在挥舞他的青铜剑逼退蠢蠢欲动的凶残玉望。
而她,她的伤口在流血,她像个划破一道口子的沙袋一样,逐渐丧失生命的热诚与辉光。
雨还在下。
每一滴都敲打着晴的眼眶。她看见年轻人的泪痣不再跳动,手中紧握着血液和刀剑的锋芒。他死了。死了便不会再有烦恼。
两个女人的脖子处架满了武器,成为了人质,延缓面前男人的动作,逐渐摧毁他的心智。
他仍在战斗,越来越凶悍,朝着他的底线逼近。他的眼中映入手臂或腿脚的关节时,他总能想到稀奇古怪的办法将之扭转,不必问体验这种痛苦的人,就算是旁观者,也会被他的残忍手法吓得魂不守舍。
只有晴知道,他最后的热血正迅速冷却,他胸腔中跳跃的器官已近衰竭。
雨水稀释了晴的眼泪,她不停地问自己:他是谁?为什么如此拼命?为何所有人都将他视作死敌,欲除之而后快?
她想起在一家酒馆时,有个男人告诉她,江南是个很美的地方。她想:他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江南看看呢?她就快死了,或许这辈子再也不能于水乡泽国泛舟采莲了。
那个男人此刻又在哪里喝酒赏月呢?
一道红色的身影横亘在漆黑发亮的铠甲前,用奇怪的腔调祈求道:“天有好生之德,望陛下开恩饶恕。”那身影摘下了红色的帽兜,露出一颗半是白发半是秃顶的脑袋,原本凶神恶煞的苍白面孔和缓了,平淡地回应了一句:“大师,原来是您呐。”
晴感觉得到,面前的身躯在摇晃,他的右手紧握着青铜剑,他的左手仍怀抱着自己,他的手指因为触及的凝固的血块而无处安放,不知该抓紧还是该松手。他已经到达了身体的极限。
“老僧斗胆,请陛下放过他们。”红袍人跪了下来,跪得很慢,很虔诚。他是个倨傲的人,一生只跪过师父与佛祖。
“也罢,传出去倒是教天下人耻笑,笑朕为难一介女流。放了他们!”
晴很好奇,为什么红袍人有这么大的面子?她的下眼皮不听话地碰撞着。她不会想到,郑俨方才刚被生擒,而红袍人口中的“陛下”也已认定,她不可能再多活一刻钟。
她闭了眼睛,恰好在面前的人昏厥的瞬间。
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