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之幽发愣,月夜眉心微微一蹙,反问道。
“我……我……我是为了寻求大自在吧?”云之幽微微一怔,条件反射般答道。
谁知,月夜听此回答,却忽然嗤笑一声,令得云之幽颇为尴尬。
“你若真只是为此,那以你现如今的修为手段,若去出入红尘,都可自在逍遥。可你现如今却还在此地,却又为何?”
这句话若晴天霹雳,激得她心底直掀起惊涛骇浪。她究竟为何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她一直在有意回避?
“道修修的乃是性命双修之道,你既在此地,却又不敢直面本心,是觉得愧对什么?还是在惧怕什么?”
“你……”
云之幽心里乱糟糟的,好似什么极力隐藏的事被别人血淋淋剖开,晾晒在阳光下还得逼她自己去一点点看清它最终的毁灭消亡一般,月夜说了些什么她早已听不清了,只最后一句话似一把利剑,明晃晃直直插入她的心窝里。
“游移不定,道途可止矣。”
这人说话一如既往的恶毒,冷冰冰下了个结束语,施然离去。
若不是云之幽近来跟他关系有些和缓,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伺机报复。
然而念头一起,以云之幽的性子,若不能弄清楚,无异于百爪挠心。她静坐苦思,脑中有如一团乱麻,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可惜,若她此时静坐内视,定会发现,那丹田碧海中的翡翠莲子此刻竟隐隐发出些许幽幽暗光,在灵气汪洋中忽明忽灭、沉沉浮浮。
……
晨光中的山棱似罩上了轻纱,无妄峰的云海茫茫,从问道坡的位置望去足以俯首。那漫无边际的云,如临于大海之滨,波起风涌,浪花飞溅。
云之幽盘膝坐于缘生树下,身前溪涧叮铃,身后白莲静开。轻风带过,缘生花瓣散落如雨。看着眼前这一番宏大盛景,她一动不动,眼神痴痴然。
她已在此枯坐了一夜了。
月夜昨晚什么时候走的云之幽全然不知,只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中,反复盘旋,求解不得,求忘不得。
“你修仙是为何?”
她眼珠动了动,呆滞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
一夜的彻夜反思,她一直在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却有一种越理越乱的颓然感。
最初,她会成为修真者,只是单纯的艳羡以及想要更好地活下去,或者说,是为了生存。
后来,为了活命,她与月夜一同来到了长宁城,这也是为了活下去。
再后来,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她进入了御灵宗。
一些想法是从哪里开始有了变化呢?是从这里开始吧?从入门测试开始,从有人临于空中,身披金光而立开始,从……她已经不想再回到过去了,她想过一种全新的、不一样的生活。
而有些过往,是她始终不愿意想起,却又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云之幽想,她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一方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贪、嗔、痴、慢、疑,事实上她一样也不少。另一方面,她却又不愿承认自己的追求会这样浅薄自私低俗,所以给它冠以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追求大自在,她其实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已,所以她要变得更强,活得比任何欺压她的人都要好,都要长。
另外,虽一直不曾道出口,但其实她也有一个所有修仙问道之人都有的野心,她想要成仙,想要成为与天地齐寿的仙人!但是……她不敢开口。
怎么敢开口?御灵宗何等庞然大物,上下千年间,可曾听闻有几人成仙?她凭什么,爬都还没学会爬,就怀揣着这样的野心?人一旦有了梦想,虽然可能会更加坚不可摧,但同时,也等同有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她云之幽孑然一身,不敢有弱点。
所以随波逐流。
可这样的念想被道德上的羞耻感以及现实的困境死死压抑住,直到昨夜被月夜一语道破,她惊叹于他的大胆与狂妄,却又同时不敢面对这样赤裸裸暴露欲望的自己。以往,只有内心谨慎而表面骄傲的姿态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和体面。
“游移不定,道途可止矣。”
月夜后来或许说了很多话,可唯有这句话似一把散发着寒芒的利剑,悬于她毫无防备的心尖之上,让她彻夜辗转难眠,枯坐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