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摩望向鬼骨:“无言醒过来了吗?”
鬼骨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薛摩开口道:“大家都先出去吧,我和鬼骨单独聊聊。”
池笑鱼和鬼骨互望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随着紫苏等人一起出了房间。
薛摩掀开被褥,下了榻来,他从桁架上拿了大氅,把自己合围了起来,走到窗户前刚要推开,鬼骨阻止了:“天气寒冷,你才刚刚痊愈。”
“没那么脆弱,我透透气。”薛摩笑着还是把窗户推了开来,正是隆冬,万物萧杀的季节,可沁凉的气息吸进颅内,却又让人觉得万分清醒。
薛摩无奈摇头吁气:“一路走来,有屈有辱,却从来不曾像这一刻这般,觉得冤枉……想想亦觉得可笑,到现在,还心存幻想,想他是不是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鬼骨眼眸微红:“我之前也这么想,可是事到如今,我不会再为他找任何借口了。”
薛摩撇头望了鬼骨一眼,鬼骨态度上的转变,让他有些意外:“我昏迷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你昏迷的时候,下了场大雪,如今雪都化尽了。”
鬼骨答非所问,倒也不能算答非所问,惹得薛摩笑着搡了他一把,鬼骨也无奈垂首浅笑:“他在太湖山庄,他来信,要你赴约,不过,我们不想你去,他终归是你哥哥。”
“你们觉得我不能承受?”薛摩停顿了会,从这里望去,远处群山雾色青青,近处灰瓦鳞次栉比,有炊烟缭绕,有叫卖声声,薛摩抬臂杵在窗沿上,道:“你们过虑了,人命无可重来,我却曾做轻生之念,每每思之,皆羞愧难当,经那一遭,我已不会再做求死之想,天命捉弄,哪怕顾影自怜,亦不该曲膝求饶,更不该伤己自戕,况且我非顾影自怜之辈,无论何种结局,我当亲往。”
鬼骨满心敬服,瞥了薛摩一眼不解道:“照理说,在碎叶城我当和你更亲近一点,怎么会……”
“怎么会?”薛摩笑了一声:“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你能看清个啥?”
“得了便宜还卖乖!”鬼骨冷嗤一声,两人相视而笑,可是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秦英的事,鬼骨忽觉心疼:“薛摩”
“嗯?”
“秦英他……”
薛摩眼眸一眯,顿觉不妙,鬼骨一脸凝重的欲言又止,以薛摩的心思,他还无需言明,他便已猜了个八分。
鬼骨难以启口,而另一边敲门声响了起来,薛摩允门声话音刚落,然后两人便看到了华浓,一身缟素的华浓。
薛摩眼眸一瞪,身形一怔,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华浓来到薛摩面前,道:“看你这般,他们定是谁都还没有和你说。”
而后,华浓将秦英去太湖山庄盗封洪刀的事情,全盘讲了出来,而鬼骨亦将他所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你们景教要回陇右之时,秦英还和我说,他愿意留下来和我共守聚义山庄,本来还以为能得个完满,却是世事难料,我不怨你,更不怨他,来此地,也只是为了转交两样东西。”华浓说着,向薛摩伸出了手,薛摩茫然地抬起了手掌,然后,两枚银环耳珰落在了手中。
薛摩蹙着眉,突然之间他怒意丛生,紧紧攥着耳珰刚抬起手,便被鬼骨拦住:“薛摩!他最后的东西了!”
“你要丢便丢,反正骨灰我遵照他遗愿已经埋了。”华浓红着眼,说这话时有些赌气。
薛摩满眼泪光,手轰然耷拉了下来,他坐到铜镜前,细细摩挲着这两枚耳珰,它们一如初见时那般锃亮,银环里,一枚刻了个英字,一枚刻了个飒字,他们的父亲是极为英姿飒爽的人,自是期许他们兄妹俩也能英姿飒爽地过完一生。
有泪滴在手背上,薛摩一一拭去,他长吁口气,对镜抬臂,将两枚耳珰齐齐戴在了右耳上,鬼骨愣了一瞬,他们在西域时也常戴耳饰,来中原多年,已经好久不曾如此了。
薛摩转过身来,望着华浓笑了一下,坦然道:“他秦英,倒也守信!”
确也如此,秦英的这个承诺,守得无比信用,薛摩说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见他一面,他便真的,没有让他见着,连骨灰都没有。
薛摩曾经觉得,他自然不会带秦英回陇右,两人山水相隔,山遥隔你,水远隔我,如今却也终于明白,山水终有重逢日,你我难得再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