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座时,青年男子瞥我一眼,然后就当没我这个人似的,与身边女孩吃起酒来,不时窃窃私语。我当然更不理会,在我古老的回忆里,穿梭在那高楼巨厦之间,每日奔波劳碌之余,别人对我的漠视,我早已习以为常。
门帘响动,又进来一人,一身白袍满是污渍,身材高大威猛,满脸胡茬,一双大眼藏在浓眉之下,透出很深的疲倦。青年男女一见到他,突然不说话了,男的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突然之间空气好像凝固,老板娘能言善道的一张利嘴,好像也说不出话来。我也感到莫大的压力,胸口闷闷地,很是压抑。
这条大汉环顾一周,径直走到当中桌子坐下,道:“五斤牛肉,一大坛酒。”老板娘踩着碎步,将酒肉送去。大汉拍开坛子,提起就是一大口,上手抓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大吃大嚼起来。大堂里连我在内四个人,完全不在他眼中。
大汉自顾自地吃喝,忽然大喝一声:“鼠辈滚进来说话!”我只觉耳中嗡嗡作响,手中的杯应声掉落,青年男女身子也轻轻一颤,老板娘已不知何时躲进了后头。门帘掀起,进来三个人,一老一少一女,都着青衣,只腰带颜色不同。老者鹰勾鼻,神情冷漠,飞快瞥了大汉一眼,便扭转了头,再不向这边瞧来。倒是那大汉,虎目圆睁,看了他半天,鹰鼻老者被他看得,好像很不自在,大汉移开目光后,他悄悄舒了口气。少年虽也穿青衣,却熨烫得没一丝折皱,想是个风流自赏的公子哥。女子三十上下年纪,淡施脂粉,普普通通的青袍,难掩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少年望着大汉,淡淡的道:“不想在此地遇上阁下。”大汉不理,仍旧喝酒。少年微微一笑,道:“果然好气派!”那女子银铃般笑道:“咱们失了礼数,堂主莫怪。”大汉抛下手中牛肉,说道:“还是你这女娃实在,有劳三位从汉中一路尾随到此,着实辛苦。”大汉盯着女子,肆意打量,“你这娇滴滴的女娃子,早遇见铁某,怕是放你不过。”
女子格格娇笑,道:“能入堂主法眼,三娘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女子眼光在先来的青年女孩脸上一转,更是笑意盈盈,“这等年轻貌美的小妹妹,更合堂主胃口。”那青年女孩脸上一红,又羞又恼,被青年男子一拉衣袖,低下头去,甩开了青年男子的手,嘴上不知嘟哝了句什么。
少年道:“辛三娘!”辛三娘好像对这少年稍有畏惧,不再言语。少年又道:“晚辈三人,确有对不住前辈之处,还望海涵。晚辈只是想知道,那些江湖流言,可是传入了前辈耳中?这才不辞劳苦,远来冀州?”我默不作声,听他们说话,我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现在的身份,虽然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我都不知道。
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区区一把破刀,几两银子,铁某人也未必能瞧得上眼,不过来瞧瞧热闹,能遇上一二故人也是好的。”少年道:“前辈的话,晚辈深信。当年的大风堂,八面威风,纵横天下之时,晚辈乳臭未干,不过先贤遗风,晚辈自幼听得多了,心下一向神往。”
大汉“嘿”的一声,道:“大风堂,大风堂。”忽然长身而起,我心头怦的一跳,见那大汉走近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少年,少年半步不退,面色不改。我倒惊讶起这一幅富家公子模样的少年来。只听大汉说道:“你是应天龙什么人?”少年此时才略一躬身,道:“正是家严。”大汉连说了两声好,又道:“我这哥哥果然好命,自己英雄了得,也还罢了,生个小子,年纪轻轻,也这般厉害。”少年道:“前辈抬爱。”
大汉道:“青龙门在你父亲手上,这些年来,好生兴旺,”伸手一指鹰鼻老者,又道,“王英随我多年,跟着你爹,也是前程无量,我很替他高兴。敢问世侄大名?”少年道:“晚辈应松。”鹰鼻老者低头不语,似露惭色。大汉道:“好名字。”说着一步跨出,不知怎的,已绕过少年,踏步出门,片刻之间,左臂下已夹一人,大步回来,将那人望地下一扔,那人竟直挺挺一动不动。
少年脸上这时才变了颜色,大概他自诩武艺高强,已直追其父,此时吃惊于大汉神出鬼没般的身手,才明白平常切磋之时,父亲那爱子之意。
我看躺在地上的人,一身白衣,腰系黑带,睁大眼睛,尽是惊恐之色。大汉道:“盛会未到,青龙先来,白虎尾随,嘿嘿,大风堂下四大分坛,已来其二,昔日故友,想来跟我铁某一般。”伸脚往地上那人一踢,解开他穴道,喝道:“铁铉何在!”白衣汉子一跃而起,躬身答道:“回老堂主,铁堂主没来。”大汉道:“他没脸见我罢了。”这时鹰鼻老者王英,向大汉拱手作揖,道:“堂主,大伙这些年来,也不好过,若非将军当年迷了心窍,倒行逆施,怎会有大风堂四门逼宫之事?以致大风堂偌大的基业,毁于一旦!”
大汉怒道:“放屁!将军雄才大略,其志所在,岂是你能窥探?门人弟子犯错,不加惩戒,怎能立威?世上红颜,只为英雄增色,睡几个女子,正是大丈夫胸襟所在!想当年将军横刀立马,汉中古道之上,一人鏖战天下英雄,才赢得大风堂的日后风光。青龙应天龙,朱雀段苏阳,玄武陆敬堂,加上区区在下,白虎铁猛,四人结为异姓兄弟,追随将军,百战维艰,创下好一番事业,大风堂令旗所到之处,群雄避让!打下了天下,这一班哥哥弟弟,却也坏了,人家恭维几句,递上些散碎银子,便人心向背,本根摇动,将军一代英豪,毁于宵小之手,如今下落不明!无耻之徒,首鼠两端,面目可憎,坐看娥皇势大,无力回天,又偷偷摸摸,打起夜雨刀的主意。一柄小小的刀子,便能改天换日?便是改了天日,也改不了那身贱骨!”铁猛怒极,伸掌便向白衣黑带之人拍去,白衣人欲躲,在铁猛掌力笼罩之下,却哪里挪得开半步?瞬间脑浆崩裂而死。
我沉浸在铁猛所勾勒出来那个大英雄、大豪杰的形象里,猛见白衣人没任何征兆的死在我面前,心中的惊骇恐惧,无法形容,悄悄矮下身子,钻进了桌底,青年男女也缩在了角落,老板娘更是躲在面,不再出来。
只听铁猛说道:“三位请罢,念在故人之情,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江湖重逢,莫怪铁某,白虎堂这小子便是榜样!遇上铁铉,带话过去,我铁猛会去找他。”说完出门,踏着月色,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