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他赌赢了。
“好魄力。”
元昊轻轻鼓起掌来,对楚清不吝赞叹。
场下嗡鸣声再起,与琴声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共鸣。
楚清后背全是冷汗,若是飞剑多到足以覆盖比武台的时候,就算飞剑再不灵活,他也没处可躲。
只是元昊并没如他所想。
一老者坐在前面,低头注视着陪伴他多年的宝剑,而后者也轻轻振鸣着。
他轻轻抚摸着剑鞘,低声道:“你也想去吗,老伙计?”
此前讨论如何处置西漠一行人的时候,他也在场,只是他全程未发一言,众人知道他的习性,倒也不在意。
他是剑客,一个普通的、沉默的剑客——他总是如此标榜着。
当时他虽一言未发,但当他到场后,众人便知晓他的立场——支持众人决定。
虽然他矢志于武,但也并非不通事理。
今天的对决证明了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君不见元昊在战斗中大有一鼓作气突破之象。
如果宝剑让元昊唤去,很大概率会让他趁着这股成功的气势,实力高歌猛进,到时再遏制他可能就会很难了。
于理,他应该阻止宝剑飞去。
可是,他的向剑之心却抽动着,敦促着他不要忘记剑客的真意。
这场战斗起因并不单纯,可是战斗过程却让他想起年轻时一心向剑的决意。
那时鲜衣怒马,腰佩宝剑,路见不平时长剑在手,出招为公。
那时春光正好,少年一腔热血,仗剑天涯,欲要灭尽天下不平事。
什么时候热血开始凉的呢?又是什么时候暖春已成肃秋?
当年誓要灭尽天下不平事的少年,现在已成垂暮老者,并且因为一些事情抛弃了当初的意愿,向一位少年暗下绊子。
人总是会变的,年少轻狂的岁月早就流走了。】
他提醒自己。
人活于世,早先的峥嵘总会被时间冲刷干净,这是生存之道。
只是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压抑着。
这少年啊,他为了朋友甘愿将自己置于险地,又不吝展现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地战过一场,哪怕是很多人对他不怀好意。
他只是个棋子啊,一枚连自身都难保的棋子,为什么他这么张扬?
是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场战斗了么?所以他要尽自己全力战过一场么?
就像很多年前被麻匪围攻身受重伤,自感命不久矣却还是紧握长剑,肆意大笑的少年啊。
就像烟花一样,都要在生命最后一刻绽放出最亮最闪最绚烂的光辉。
老年剑客亦岐鼻子一酸,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他咬着牙,深呼吸几口,将激荡的心绪压下。
纵使青丝化作白发,热血已经泛冷,可是那份初心还在。
所以他已有了决断。
“既然如此,老伙计你去吧。到时如果真出了岔子,老夫就算是拼上老命,也要拨乱反正。”
宝剑似有灵性一般,激越的出鞘声像是对老者的回应。
“快看!那是寒霜!”
有人激动地大喊,他也是一名剑客,长剑也飞了出去。
琴声又变得肃杀起来。
以寒霜剑为首,所有长剑自行组合构成一把巨剑,声势逼人,剑尖对着楚清,蓄势待发。
场下灵冉大师停下了诵经,捏着念珠的手猛地攥紧,隐藏在百衲衣下的肌肉也已绷紧。
这场战斗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不公平,那些剑客们或许出于兴奋或许出于感动,纷纷让长剑飞出,给楚清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落败只是时间上的事,不光如此,楚清还有性命之虞。
佛经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只是比试,不是生死战,所以如果楚清情况危急时,他会出手将这一招挡下。
场上,楚清看着组合成的因寒霜剑意蔓延导致整个剑身呈冰蓝色泽的巨剑,神色凝重。
巨剑虽卖相十足,但在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控制起来的难度肯定会直线上升,所以躲开肯定不难。
只是依元昊的智慧,会想不到这点?
楚清不信。
果不其然,下一刻元昊轻笑,巨剑分离崩析,在空中以某种特殊的规律排列着。
我x!剑阵!】
楚清心中大骇。
琴声愈发肃杀,众人恍若置身于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大雪漫天。
剑莲。】
元昊心中默念,神色平静。
中原各门派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任由他胡来,元昊早就想到了诸多可能,只是现在,他只想完成这一招。
剑旋。】
以寒霜剑为中心,整个剑阵开始旋转起来。
特么的!这怎么打?】
楚清眼神一凝,升起动用底牌的念头,只是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因为还不到时候。
剑坠。】
先是一柄长剑落下,后是第二柄、第三柄...无数柄。
琴声更加急促,挑动着人们的心弦。
冰天雪地里,风雪如刀。
灵冉和亦岐在巨剑分离的时候就想出手的,但是被瑶芙暗中传音制止了。
激扬的尘土飞射,比武台被尘幕笼罩,隐隐约约有两个身影。
众人正惊诧间,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封。”
霎时间,台上多出无数幻影,众人定睛看去,正是楚清的模样。
无形无色的“势”全部被封住,连着飞扬的尘土一起停止运动,飞剑也是如此,仿佛凝固一般。
“嘿嘿,终于让我等到这个机会,倒下吧你。”
楚清的声音传出,下一刻便是“咚”的一声。
琴声渐缓,风雪渐止,乌云渐散,露出暖阳。
“乒铃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长剑纷纷摔在地上的声音。
“此战,胜利者,楚清!”
虽然惊异于突兀的战况,但裁判还是履行了他的职责,大声宣判道。
“这就,赢了?”
众人一时未反应过来,连着流烟也是。
原本稳操胜券、无敌之姿的元昊就这么败了?
还是一招?
这种情况,在前一刻给任何在场的人说,他们都会嗤笑一声,认为那人脑子被驴踢了。
可是现在他们不由得不去相信。
看着呈大字型躺在场上的元昊以及走下比武台的楚清,无数人默默消化着这一事实。
琴声终了。
此刻是深秋时节,枯叶纷纷扬扬落下,其中一片打着旋儿落在元昊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元昊此刻用尽全力扭了扭头,将枯叶甩落,他看着天空。
此刻西方已被最后的余晖染红,东方夜幕已至,点点星辉嵌在其中。
风阵阵吹来,略冷。
真好。】
他就这么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此前他用出全力,体内被“势”充满,而后楚清封住了全场的“势”,导致他也不能行动。
难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用做。
闲时有风轻吹、有余晖看,真的不错。
他十分平静,享受着短暂的安宁。
“师兄...”
流烟看到元昊安详的表情,自刚才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大哥,嫂子,我想走走,一会回家。”
楚清面对着他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这么一番话。
慎之拢袖起身,唤过丫鬟,将大氅拿过,给楚清披上。
系好系带后,慎之又给楚清理了理,然后笑道:“记得回来吃饭。”
楚清绷住脸,点了点头,赶紧转身离了场。
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着四下无人,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该走了。
不舍也好,豁达也罢,终归是要离去的。
只是连句离别的话都不能说,这确实有些遗憾。
最后的时刻来临,他闭上了眼睛。
站在原地的楚清睁开眼,迷惑地看了看四周,他怎么跑到这来了,刚才他与兄嫂二人正看到元昊用尽全力却仍是脱力惜败的时候,怎么这一刻就到这了。
算了,不想了,回家,吃晚饭。】
他迈开步子。
一阵微风从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吹过,徐徐吹过比武处,吹过楚家。
元昊神色一动,若有所思。
楚家,打扫楚清房间的丫鬟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页正出神地看着,微风吹来,丫鬟面露迷茫之色,纸页上的字迹逐渐淡化消失。
待她眼中重现清明之色时,便将手中的纸页归拢好,放在桌子上。
不多一会儿,元昊起身,慢慢走向正欲离开的慎之。
看着面前的元昊,慎之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先生,我想学琴。”
元昊拱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