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口马行正门处,只见其中确实如贾善治所说,买卖的人群摩肩接踵,往来不绝,其中喧闹、争执、吆喝之声,大到距离两条街都听得到,顾仪与贾善治对视一眼,贾善治说道:“顾兄台,我们去找昨日的店家吧。”
顾仪点点头,便随贾善治一同钻进了人潮当中,一旦真的进入这座集市,就会发现,先前在外面听到的喧闹声简直称得上是和谐有序,从集市里面才能听清,这里面不光有买卖争执叫卖之声,更有哭声、喊声、以及撕心裂肺似的嘶吼之声,放眼看去,几乎每个摊位店中都跪着许多奴婢,这些人或哭或叫,少有的不哭不叫的,却也两眼无神,似是对自己的将来已无半点期许。
顾仪听着周遭的声音,只觉一股怒火自胸中迸起,不光是对那些哭喊之声,更多的是对那些对哭喊熟视无睹,继续与店家讨价还价的买家起的怒火,生意做到这种地步,只怕再骇人听闻的事,他们也可以充耳不闻。
再看贾善治,此时耳边的哭喊声早已化作了一片焦急之情,他可不想让那姑娘在这里多呆一刻,当下也不管周遭如何,只是拉着顾仪一路直奔昨日的店家而去。
两人在人群之中穿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来到了昨日那店前,贾善治迈步便走了进去,对店内说道:“你们店家呢?我带够钱了,快带五娘出来。”
店内本也满是讨价还价之声,他这一句喊出来,便立时寂静了下来,昨日这个书生在店里大闹了一番,已成了这集市内许多人的谈资,只是昨日拿出了身上的每一分盘缠,还垂头丧气被赶出去的人,今天又这么傲气十足地在店里大喊大叫,这事情恐怕更不简单了。更不用说他身后另一个年轻人,满眼是怒气,背后的剑柄谁都看得到,一看就没那么好惹。
店内伙计赶忙转到店后,不多时,只见一大汉自堂后转出,顾仪见到此人大吃一惊,倒不是认识这人的面孔,而是认识他身上那件绣着花的绿袍,是翠烟阁的人!
那大汉径直走到贾善治面前,说道:“这不是昨天被赶出去的穷酸书生嘛,怎么,你凑够钱了?”
“那是自然。”贾善治说道,扭回头去,顾仪对他点了下头,从腰间取出一小锭银子,却有五两左右,贾善治说道,“昨天我已经放在你这里十两银子了,这里有剩下的,你快把五娘领出来,我买下了。”
那大汉眼中颇为多疑,盯着顾仪手里的银子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银两,掂量了一下,不甚放心,于是又叫伙计取来秤,认真称量一番,确认五两银子无误,说道:“好,你既然凑够了银子,那你的生意我自然是做的。”
“那还不快叫五娘出来!”贾善治愈加不耐烦了,说道,“赶快把银子收下,把买卖契写了,让我把人带走。”
那大汉却摇头说道:“只是五娘,恐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什么?”贾善治立时便火了,说道,“你昨日明明保证了,只要我今天把钱补上,就让我把人带走,五娘人呢?!”
那大汉却不温不火,说道:“诶,你不要慌嘛,虽说五娘没法跟你走了,可我这里还有别的奴婢,你要不要看一下,保证比五娘做活还要好,人也更好看一些,昨天的事算我食言,为了赔礼,我给你打个折如何?”
贾善治上前一步,拉住大汉的衣襟吼道:“谁要别的奴婢!五娘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那大汉把贾善治推开,顾仪见状前踏一步,手已放在了背后,大汉赶忙说道:“先别忙嘛,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来我店里,出十二两银子要买走五娘,我昨天看你那么落魄地样子,觉得你是凑不够了,所以就先把生意做了,你看,我总不能因为跟人打赌就不做生意了吧。”
“什么?!买走了!”贾善治退了一步,神情简直看不出是怒是悲还是恨,那大汉继续说道:“先别忙嘛,我看你这书生说话算话,人倒是有趣,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对姐妹,各方面都不错,我本来是要一个卖十两银子的,你看就十五两卖给你如何?”
“你放屁!”贾善治此时已是口不择言了,顾仪毫不犹豫拔剑而起,剑尖电光火石之间已抵住那大汉咽喉,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顾仪这一招吓到了,如此之快的剑招,这些人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就出现在眼前了,顾仪说道:“说,谁买走的,人呢?”
大汉此时被剑刃抵住咽喉,头上已是冷汗直流,赶紧说道:“饶命,大侠,饶命,我只是在这里做个买卖,大侠若是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贾善治眼中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住大汉的衣领说道:“去哪里追?五娘在哪?”
那大汉手指着喉咙上的剑尖,说道:“还请大侠饶命,小的才好说话。”
“唰”地一声,顾仪已是还剑入鞘,大汉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一般,赶紧说道:“不瞒二位,在这里想买走奴婢,须得到集市中央的官府市司处登记印契,这里买卖众多,办事并不快,两位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贾善治立即放开了大汉衣领,二话不说转身便向外冲去,顾仪看了大汉一眼,说道:“事情紧急,此番便饶你一命。”说罢,也随着贾善治冲了出去。
两人冲开人群,往市司当中赶去,贾善治体格瘦弱,仍是努力一边叫骂一边挤开人群,全然不顾斯文形象,与昨日讲故事时的轻描淡写也完全不同,此刻就像是着魔了一般,只管向前。顾仪本来在他身后,见他实在难以挤过人群,便踏步上前,运起内力,肩扛肘撞,也不管其他人的喝骂,硬是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通路。
两人就这么冲到了市司之前,那是一座并不大的房子,四面开门,各有几个小吏在其中往来办事,四面排了四支长队,皆是买了奴婢前来登记造册的,买来的奴婢也大多绑在身后,由随从看管着,只待排到小吏处登记罢了,便可自行带走。
看着眼前的长队,顾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停下了脚步,但贾善治毫不犹豫地便冲了过去,在四支长队中往来奔跑,寻找五娘,也没费什么事,便在其中一队的队前看到了五娘,便立即冲了过去。
此时五娘的买家以排到了长队的最前,已然和小吏聊上了,眼看小吏抬笔便要写上印契,贾善治飞也似地冲到了队前,抬手便拦住了那支正要落下的笔。
“你是干嘛的!?”那小吏和买主都被这个疯书生吓了一跳。
贾善治张口没说出话,只是手扶着膝盖大声喘气,方才那一番跑动对他这个文弱书生来说还是有些太激烈了,待他喘匀了气,开口说道:“见谅,五娘我昨日已经买下了,你不能写这个买卖契。”
小吏一脸莫名其妙,看向了那买主,那买主呵斥道:“胡说!我已经和那店家明明白白地买了,这是那家店家写的买卖契,你又是哪来的?来这里捣乱,官爷,你快签了吧,别理这疯子。”
小吏摇了摇头,正待再抬笔,贾善治却又抬手到桌前阻拦,说道:“官爷别忙,我昨日确实与那店家有约,只是一时银两不够,才拖到了今天,五娘这个婢子确实是我先买的,这个印契应该牵给我。”
“荒唐!”那买主更生气了,说道:“你这书生既是没凑够钱,说什么先买的话!我这是和那店家的正经买卖,这买卖契明明白白是店家给的,官爷你只管写就是了,这人的话没什么好听的。”
“不行!”贾善治仍在阻拦,顾仪此刻也来到了他身后,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你这蛮书生!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买家火气更大了,说道,“我家老爷可是普安府的老爷!你可别惹错人了!”
贾善治听到这话,立时反驳道:“既是官家的人,就更要懂规矩了,我朝律令早有规定,私奴买卖,须得奴婢本人写愿随你走的文书,五娘可曾写了文书?更须有五人作保,证明五娘是贱不虚,你可曾有证明?”
岂料那买家马上掏出了两张文书,一张上面写着:奴婢五娘,甘心卖于普安彭氏,领足价白银一十二两,由梓潼口马行袁氏堂智卖出,其下按有五娘手印。另一张上则有五人作保的证明,上写奴婢五娘于新井府处自卖为奴,也同样印着五娘手印。
贾善治看到这两份文书,却并未消停下来,而是快步走到五娘身边,说道:“这文书显是他们逼着五娘按的手印!五娘,你快说是不是!”
那买主听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对自己随从挥手,说道:“我没空跟你这书生胡搅蛮缠,官爷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书券齐全,且让我的人把这捣乱的家伙赶出去。”
几个家丁听话,抄起手里的家伙便要上前,顾仪见状正要上前相助,却听身后人说道:“你还是别乱动手的好,这书生不明事理是他迂腐,你该听话的。”
顾仪扭头看去,却见正是方才店里那大汉,他说道:“我还是劝你别掺和太多,看你是江湖人士,惹了我们的人,以后在江湖上可就不好混了。”
顾仪冷笑了一声,说道:“没想到,翠烟阁还要做这般肮脏的勾当。”
那大汉原本是一幅江湖过来人的神情,听到顾仪直接说出了翠烟阁之名,当时脸上便绷不住了,说道:“你知道翠烟阁?”
顾仪说道:“我不光知道翠烟阁,既然你都说出来了,这件事我还就掺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