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章 固陵(2 / 2)走马牛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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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在城内临时布下的防线已然被骑营冲垮,为了躲避那些开始列队驰骋起来的战马,汉卒们纷纷藏入街巷里的房屋中。除了从房屋里扔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对骑营将士们根本毫无办法,无法抵挡雄健的战马在巷道上横冲直撞,把未能来得及躲藏的汉军队列彻底摧毁。

骑营的将士们此时丝毫不去理睬那些藏进街巷的败卒,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尽快拿下固陵城,让鸿沟一线再无汉军。

所以没人在乎身上又多出了几道伤口,始终嘶喊着向前攻去,整齐划一的进击节奏里,战士们不停地向着自己的前进道路上挥舞着戈矛,一步步开辟着战斗的空间。依靠着与身旁的袍泽并肩战斗的默契,众人维持着进攻的队列,并小心避开倒毙在道旁的马匹,以及在地上到处滚来滚去的汉卒。

眼下骑营已经无暇顾及砍杀那些匍匐在巷道两侧的敌军残兵,长戟所指,胆小的败卒本能地避开战马前驱的方向。

在生生地开出了一条血路之后,季心眼前猛然一亮,突然发觉自己竟已凿穿了汉军的溃兵,进至了固陵内城的大门前。

刚刚仓促逃入内城的靳歙脸色愈发地白了。

身旁同样狼狈的副将忙道:“靳将军,事不可为,还是想想怎么撤出城吧,末将看汉王那里怕是也自顾不暇了,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战死在这里啊!”

“传我将令,把内城仓储的所有辎重一把火烧了,一粒米粮也不能留给楚军,汉王要问罪我靳歙一人担着!”

言罢,也不管麾下众人,掉头匆匆离去。

“唯!”

近侧的卫士朗声应诺,随着上官进入内城,准备放火。

可是……

想放火?你靳歙没这个机会了!

一个此时行在最后面的汉将突然疾步而前,对随侍在旁的卫士视而不见,双眸之中除了红红的血丝和前方上身佝偻、微微颤抖的靳歙,几乎没有任何事物存在。

只见其脚步越行越快,走到最后,干脆快跑起来。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片慌乱之中,那人已然欺身至靳歙跟前,一柄短剑顺势而出。

“雍齿,你要做甚……”

靳歙脸色大变,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直觉得腹下一凉,雍齿的剑刃已经刺入了他的下腹,双腿不由地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雍齿随即一个转身来到靳歙的背后,一手牢牢扣住其头颅,语带阴狠地对痛苦不堪的靳歙言道:“别把他人的性命不当回事儿,要死还是只死你一个的好!”

离得不远的副将见到这血淋淋的一幕,急忙大声阻止道:“雍将军,不可……”

已然来不及了!

雍齿冷冷地笑着,剑刃猛地一扯。

靳歙连遗言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身体就扑通一下,倒趴在了地上。

而首级……

被雍齿稳稳地执在手中。

“贼子尔敢?!”

汉军诸将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抽出兵刃,与雍齿及其手下对峙起来,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当场火并的意思。

靳歙就算再怎么让你看不顺眼,那也得由汉王来治罪,哪轮得到你一个三姓家奴当众枭首?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何罪过么?

“你们要拿我?”

雍齿提起靳歙的首级,对向众人的兵刃,视近在咫尺剑戟矛戈如无物,并用剑刃环指周遭兵士,面上竟浮出些许笑意道:“就凭尔等这几杆破戈矛?”

雍齿不屑一顾的样子让一干人等心头火起,却又不知其人深浅,霎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别说尔等有无那个胆子,就算是有,尔等现下动一动雍某试试?”

“信不信乃公尚未授首,楚人就先把尔等剁碎了喂狗!”

“还想要把内城付之一炬?靳歙视汉营袍泽的性命如草芥,尔等也不把他们当人看么?!”

“你……”雍齿挥剑指向副将,眼神却又移向后一人。

“你!”

“还有你!!”

“尔等所有人可知,固陵火起之时,今天便会是楚军大开杀戒之日!”

……

就在雍齿暴起杀人,与副将等人开始对峙的时候,内城外面的骑军已经打通了直连城门的大道,连同赶到的辅军士卒,成千上万楚军战士汇合在了一起,军乐声骤起,由远及近,慢慢清晰地传来,回荡在雍齿等人的耳边,丝毫不亚于黄钟大吕之音——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威武的战歌声没有什么咏叹,以及多余的修饰音,不同于那些豪放的曲调,不会加以应和的拖腔,相对于悠扬婉转的雅乐,这些更能激发出战士们的真情实感。

每一个楚军将士,似乎都在用他们的全部身心在高歌这首屈子的名曲。

就在这歌声中,大楚军士滚滚向前,直驱内城而来。

藏于外城民巷之中的散兵游勇们,透过门窗偷偷观瞧楚军前进,惊惧之下,已然有人经受不住,想趁大军刚过,悄悄沿着巷道的两侧潜出城外。

而在外城门口游弋的斥候们,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遇上想逃走的汉卒,不慌不忙地追上去,与占据外城楼的步卒配合,让这些败军之卒无处遁行。

但就在此时,前方的鼓号声再度响起,然后便是万千战士雄壮的嗓音,同一时刻咏唱起那悲凉的国殇之曲,歌声逐渐昂扬而起,三闾大夫在百年前的绝响,今日就这样呈现在楚汉两军的阵前。

没有酒栏饭肆里士子故作清高的自哀吟唱,也不见婀娜多姿的美女歌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博君一笑。那是万余身经百战的楚国男儿穿着满是尘土的征衣,冒着凛冽的冬风,遍身血染,衣甲残裂,在作为此战终点的这个地方,与袍泽一起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发出内心的呐喊!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想起国史书册上的寥寥数语,上面到底埋藏着多少男儿的血泪,多少勇士在深陷死地时悲凉的叹息,多少英雄奋战绝域时的飒爽英姿,多少苦守在边境的卫兵顽强的意志?

如今,项羽要让所有人在此目睹这一切。

内城的汉军将士们愕然抬首,只看见在视野里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旗帜,在旗帜下面,是一名名赤甲骑士。这些骑营将士没有鲜亮的衣甲,更不具备任何花团锦簇的仪仗,可人人身上都时不时地透出一股杀气。甲胄之上由各种戈矛箭矢打磨,而后留在上面的划痕清晰可见,每个人的战袍上都浸润着一场场血战之后留下的斑迹。

骑营的将士们都挺直腰背,精神抖擞地立于坐骑之上,拜他们王上配給的马镫所赐,每个人只用双腿就足以驾驭战马。因而在楚军队列整整齐齐地开进时,胯下的马匹也是亦步亦趋,与身边的战骑都是并排前行。一致的节奏,让内城上你一言、我一语瞧热闹的溃兵们安静下来,城内外只余下楚军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内城里的汉营忽然变得寂寥无声,万余人整齐划一的进军,还有那满城回荡的军歌声,仿若就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吸引力,让所有旁观者不得不向这支军队噤声垂首,大气不敢出。

固陵城内,此刻已经彻底地安静下来,同之前乱糟糟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本就守在巷道两侧的前营斥候们,也无比振奋地看着同袍行过,每个人也不自主地站得笔直。随着散布城内的敌军士卒吓得不敢冒头,斥候们也不再顾及,似也用不着再全神贯注地巡视街巷,一个个整理装束,向路过的袍泽行起了军礼。

骑士们一列列经过,后面则是一批又一批荷甲执兵的步兵方阵,马上马下的楚军将士,个个目光坚定,容貌粗矿,甲胄之上,尽是历次大战后留下的痕迹。

各营前高高竖起的旗帜,完全不比城上汉营的看上去那么崭新,甚至还有很多残破不堪,布上纹理更是早就被血渍染得赤红,怎么也清洗不掉了,只是傲然飘扬在行列的最前方,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指引着将士们随之前进。

骑步两军经过之后,就是精锐卫队簇拥着统帅行来,此时,大多数逃进内城的汉军溃兵才得以领略项羽的风采。

身着赤色重甲的西楚霸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面部的轮廓如刀砍斧削般分明,强壮的身躯略显疲惫,犀皮腰带扎得很紧,显示出了结实而有力的腰部。

乌骓之上,项羽坐得如身后大纛般挺直,面色稍微有些苍白,并不曾环顾左右,仅仅是静静地策马前行,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带领八千江东子弟战巨鹿、破函谷,灭亡了偌大的秦帝国,并将汉军打得一败涂地的绝世名将,若不是他头顶大纛上的项字旗面在风中卷动,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令天下英雄噤若寒蝉的西楚霸王!

项羽和其身旁的卫士后面,就是一列连着一列的步卒方阵。方阵里的步卒都是刚刚赶来会合的后营,所以比起前面跟在骑军尾部凑数也似的辅军,更是雄壮了十倍不止。

骑营在前维持着阵列,前进的节奏并不快,后方步军行进的也是稳稳当当,胳膊下都夹着戈矛,步伐异常的齐整。每一轮抬腿、落步,都踩在战歌的鼓点上,像一层巨浪被掀起,又被另一层规整的巨浪紧紧地接上,除了国殇之音,就只剩下齐齐的脚步声。

这步伐震撼着身处其境的每一个旁观者,看得众人头晕目眩,心驰神往,让所有人都不得大口喘气。因为这本就是一次震慑、一次逼迫、一次耀武、一次扬威!

如此步骑合一的队列,伴奏着苍凉的战曲,令内城中的汉军将士们感受着楚人经历国破家亡,仍不屈抗争的悲壮,也让汉卒们恍恍惚惚间知道,随着这样一支军队的到来,他们即将在面对这些人时,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城下这支军队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师、百战之师,才是当之无愧的无敌劲旅,是驱逐匈奴、踏遍关山、扫灭六国的秦军也败在其手里的楚国锐士!

齐整的蹄声、脚步声、鼓乐声中,楚军将士不停前进,迈过街巷,渐渐朝着内城大门前汇聚而来。

在经过道旁房舍之时,原先噪杂的固陵城迅速地平静下来。来不及撤入内城而栖身民舍的溃兵们,要么拼命躲藏,要么跪地求饶,还有的看着楚国大军从面前行过,个个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全然忘了该有何动作。

相对于外城的那些人,站在内城头上,视线良好的雍齿等人则更加不堪。自家事自家知,固陵城的内情没有人比他们知道得更深了,都了解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卒究竟是个什么德性。虽然看上去还有一战之力,但那只是汉营的标准,只要稍微用心观瞧,就能看出这些人是临时拼凑而成的空壳子。跟魏营那些水匪叫叫板或许可以,可要让他们出城去跟项羽火拼,别说旁人,连他们自己都是难以相信。

至此,他们对刘邦带走的十几万大军能否回归,再也不抱任何期待了,面前这支楚军的实力根本就不是他们可以匹敌的!如此劲旅到底要经过多少场血与火的厮杀,才能从无数逆境中磨砺出来,铸造成这般模样?而那个统帅他们的西楚霸王又是何等样的英雄人物?

当项羽在大军的护卫下,终于来到内城门前的时候,所有集合在高楼上的眼神都聚焦在这个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上。当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心绪,有敬佩,有钦慕,有恐惧,还有百思不得其解,可无论如何,今日的这一幕必将給每一个人都带来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是项燕之孙,亡国之人……

尚在稚龄之时就父祖皆亡,除了叔父项梁以外,无依无靠,九州之大,竟不知何以为家……

他也是兵学奇才,与生俱来,誓作万人敌……

身负国仇家恨,胸怀凌云壮志,视百二秦关为坦途,遥望秦始皇帝,直言彼可取而代之!

项羽坐立于乌骓之上,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心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迷茫。

真的战胜汉军了么?这是从来到楚汉时代开始,就在努力奋战的方向,一直拼尽全力想要占领的地方?

他有时候也侧过头看向周围的人群,想看清楚达成目标后的战果,到底会呈现出何等场面,只是发现此时此刻的固陵城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真实,似乎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去探索。

想到这里,项羽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流,此行虽然未能全歼汉军,不可能马上终结乱世,但自己所谋划的一切,在进入这座城池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成功了!

天下至强,莫如楚军,能以一军之力终结乱世者,非他项羽莫属。

大楚兵威赫赫,连旁观的溃卒都能感受得到,其他人还能无动于衷?如今再也没有人能阻挠自己复兴楚国,自己在鸿沟一线必能巩固基础,以期再战!

迈向胜利的第一步已经在这座城池里完成了!

内城门上,听到固陵城由外而内逐渐静下来,楚军队列行进时那威武、雄壮的战歌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越发清晰。

猛烈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内城墙上,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令躲藏在上面的所有汉军仅剩的大人物们都一个个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停止了窃窃私语。

在内城诸位汉将之中,靳歙的副将面色已是愈发的惊恐了,本来还觉得可以乘乱逃脱,而现在却猛然发觉战场的主动权似乎早已易手了。

然而眼前的对手究竟打算如何进攻,楚军对局面的掌控又到了何种地步,他却一点都不知情。正是这种情况最为致命,他尽可能维持着镇定,只是额头上不断地冒出汗珠来,一众留守将领个个如坐针毡,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不停地射来,却毫无办法,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雍齿也是汗流浃背,也许因为自己的过去,导致一直在汉营里处于靠边站的地位,比起当事者迷的副将他们,还能做到冷静应对。眼下的局面既然已经不在汉军控制之中,再怎么烦恼也是无用,见招拆招就行了,楚军的优势如此明显,盲目行动只是自取灭亡。

看来这次汉营从一开始就小瞧了项羽,冻饿之下还用了不知道是何等样的霹雳手段,短时间内就扭转了劣势,打破了本应是困局的逆境。

对于汉营眼下的境况,雍齿再明白也不过了,项羽一会儿只要令麾下的虎狼们登城,内城将在顷刻间沦陷,那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尽管不知道楚军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到现在还未曾见到哪一支部队发起攻势,不过看到身边士卒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心知绝对不可小觑对手。

相比起副将等人,雍齿当然是无比镇定,毕竟他这半辈子的履历,可是副将等人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因为过去几易其主,加上早年间与刘邦,以及其他丰沛元老间发生的龃龉,所以被刻意压制,雍齿也都看在眼里,但仍不能有什么动作。

说到底,他一个丧家之犬,满汉营中都是刘邦的人,对他产生敌视再正常不过,若真想去做什么事,万一被抓住什么把柄,怕是还会遭到从上到下的戕害。雍齿明白,刘邦对他的监视,一直以来都未曾放松过,若不是今日生出如此之多的变故,也不会让他抓住机会,奋起反抗。现如今,只有静观待变,在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借项羽之手,为自己争求最大的好处。

项羽拿下固陵自然是好,他也有了可以改换门庭的余地。要是楚军无意接纳内城之人也罢,反正这天下还要接着乱下去,难道还找不到一块容身之地么?

想到这里,雍齿内心深处不由生起一丝担忧,项羽麾下个个非龙即虎,而这场逆境反击又足以看出其智计绝伦,自己即便能顺利投靠楚营,又能派上多大用处呢?

不过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日后的事情还是留到将来再说吧,先在这里看看楚军的反应,再看看副将他们的惨象罢!

副将这时候的确越来越站立不稳了,楚军带来的这一阵肃杀、悲怆的气氛,让整个内城汉军都感觉到了!

不提过往,单说这次的战事开始后,从前线传来的战情一回比一回让人沮丧,先是被钟离昧缠住,之后又眼睁睁看着敌人逃出生天。前线的大将和友军之间更是配合得糟糕透顶,联军走走停停,忙了好几天,损兵折将,却连个切切实实的大捷都没有。虽然还有敖仓运抵的粮草,以及关中陆续送来的兵源,但最初那些军心斗志早就不在了,只剩下一个苦战的泥潭让大汉深陷其中。

到后来,因为一度销声匿迹的项羽突然出现,狂飙一般地突进,汉魏联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兵败如山倒。仗就这样打败了。固陵城中只觉得一件件麻烦的事情接踵而至,留守部队孱弱得连做做样子都难以胜任,全军几乎没有什么将才,足以临危受命。

现在整个内城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楚军的雄壮之气夹着寒风迎面扑来,国殇之曲依旧在城池上空回荡,忽然之间,汉军将领忍不住地向前靠去,眼神只是盯着外城楚军的来路,面上满满的都是惶恐之色。

看到将领们如此反应,溃兵们背上的冷汗冒出得更多了,副将尽可能强作镇定,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问题,而雍齿则仍旧是一脸风轻云淡。

其他内城门上的喽啰兵却早已为楚军强势的气息震摄,阵列已然开始慌乱,所有人都尽量在不至于崩溃的前提下,互相扶持着向前移动,好在到了楚军冲锋的时候看得更清晰一点。

当内城们上诸人在动着自己的小心思,各自作出不同的举动时,外城的鼓角之声齐声奏起,楚军当先一片红色旗帜,展现在内城门上汉军将领们的视野之中。

众骑士赤甲如火、红旗如山,万千英杰鏖战绝境,将沙场之上那雄壮到了极致的阳刚气息,以凯旋之姿带来到所有人面前,霎时间狠狠地穿过内城门,降临于每个在场之人的身上!

内城门上,副将以下,每个将领都被扑面而来的这种气息震撼到了,情难自已地作深呼吸,不自觉地肃然起来。

一队队的赤甲骑士停在距内城门两三百步的地方,就不再向前,并向两翼展开,在他们身后又是大批的甲士,征衣之上剑痕犹在,血迹斑斑,仿若刚从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下来一样。一行接一行的步军阵列在赤甲骑士背后排开,每一行阵列就位,当先的营将就领着麾下士卒发出一声嘹亮的大喝,手执戈矛,高扬旗帜,似是准备随时进军。

伴随着楚军步骑大阵的就位,望着耸立的钢铁丛林,让城上的每个人都不由得揪心,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惊动城门下面的百战之师。城上众人自问也是常年征战,可若要是和面前这支让人感到惊惧难安,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大军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当项羽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出现在内城门下的时候,所有鼓乐、歌声戛然而止,仿若为其触动似的,每一个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关注在了驾驭乌骓,缓缓近前的项羽身上。

内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首次见到传说中的西楚霸王,特别是见其越众而出,项羽在前,众将在后。面色略显疲惫,看上去也微微有些消瘦。一套赤甲穿在他的身上,腰间犀皮带扎得很紧,显出不同于常人干净利落,却又不觉得鄙陋,别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王者风范油然而生。

项羽和背后诸将没有过多的举动,只是来到内城门前百步,弓弩射程之内,在他们身后,大队步骑方阵统统留在原地,并未跟进,唯上身始终挺得笔直。

就在汉营将士为楚军的气势所震撼之时,下方的骑兵阵列动起来了,他们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加速向前挥动,直扑项羽身后的大纛之下。

而在下一刻,城上的汉卒们突遭此番变故,竟忘了自己身处在城墙之上,加上靳歙已死,汉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慌乱中,几面汉字大旗也莫名其妙地倒下……

城上的汉将们呆愣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忘了派人前去呵斥,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楚军的每一个动作。

直至项羽骑着乌骓,手持长戟,挺直腰杆,朗声对着城上喝道:“吾乃项羽,大楚上柱国之孙,武信君之侄,西楚霸王是也!!!”

声如奔雷,汉营众人闻听,皆是两股战栗,又想起他过往斩将夺旗、破阵陷城的战绩,双腿竟不住向后慢慢摆动,到处响起闷闷的脚步声。

连雍齿也忍不住叹道:“韩信曾言及项羽喑噁叱咤、千人皆废,我以前还以为是戏言,未想到竟真是如此……”

只有副将仍强自镇定道:“就是乱喊几句罢了,有甚好惧怕的?传令下去,敢有擅自后退者……”

不等他下令完毕,对面雷鸣般的声音,便将其打断了。

“靳歙何在?今大楚王师至此,却只龟缩城内,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意也?快出来答话!”

城上城下无数目光投射而来,副将无奈,只好硬起头皮,出来答话:“项王,靳歙将军身体有些不便,还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催!”

项羽仰天大笑起来:“荒谬!项氏堂堂楚君,刘季老贼尚不能让寡人低头,靳歙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大楚王师等候?!他既然不在此处,你身为副将,何不在此与寡人一决胜负?”

项羽当场约战,副将却是一愣,接着对面的西楚霸王却高举起长戟,继续邀请道:“若尔等不忍部下伤亡过甚,你与寡人不妨各自出列,不着寸甲,只带配剑,对决于城下,看谁能战而胜之,省得再添死伤!”

如果换了别人,如此不利的战局,面对其挑衅,答应约战,然后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副将等人目睹完楚军行军大阵,锐气早已不在,更别提项羽勇武绝伦,横扫秦军时尚且无人匹敌,自己这几斤几两,还能走上……一个回合?

正纠结时,外城列阵的楚卒已然开始叫骂,站在项羽身后,大声嘲笑汉将胆小畏战,不敢出城一会。

连内城的汉卒也开始了窃窃私语,副将脸皮厚度有限,怵在原地,焦急万分,正左右为难之际,城下楚军队列里走出几个手捧木盒的卫士,行至项羽王驾之前。

“王上有命,特此让本将告知,若阁下无胆与我王师决一死战,大可自行了断,届时,可看在将军为保全汉军将士性命而牺牲小我的份上,厚葬于城郊,而不似某些冥顽不灵之人,身首异处!”

季心说完,又开始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起了盒中之物:“这几颗首级是乃公随王上近日收获的,貌似与内城里的诸位交情匪浅,得见故人、袍泽,不下来打声招呼么?”

盒中人头安安静静地盛放着,都用石灰处理过,城头的汉营将士隔得太远,一时之间看不太清,然而这却足够让溃卒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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