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听宋现哲一番言论,当真如醍醐灌顶,即便她平时静如止水,此时情难自已地双眼放光,欣喜雀跃之态,溢于言表。
一路上便这样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倒不觉得时间已到傍晚。宋现哲实际上只是在诗、词、书、画上下过功夫,聊到后来,万书话匣子打开,自然是主要让万书说话,他只偶尔提问一两句。万书似乎对宋现哲说的情字论和四字真言念念不忘,聊到后来,她总结道,“现在看来,不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甚或其他艺术,都不外乎这四情。”
万书一年说的话也未必多于今天一天,她不但不觉得疲乏,反而思维越来越活跃,将她以前所学所想,比对这四字,竟都不谋而合,因此也有更多话想要表达,想要听取宋现哲的意见。宋现哲结合他自身对诗词的学识,及对人事的考察体悟,往往又能推陈出新,一句诗,甚至一个字也能讨论半天。万书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如此酣畅淋漓,感到一天过得如此过瘾,如此划算。
若不是马车停下,他们还会继续聊下去。当万书下车,走出那个封闭独立的车厢,走入这尘世的真实世界,她看到了章姨,看到了李得福,她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忸怩羞涩的小姑娘。甚至因无意中与宋现哲太过于亲密,而且完全忘了章姨和李得福,更使她面色绯红,有些手足无措。宋现哲伸手扶她下马车,她当做没看见,自己扶着栏杆跳了下来,她神思尚未聚拢,这一跳,有些立足不稳,往前跌去,宋现哲见状忙把她抱入怀里,她惊讶地急忙挣脱,满面羞涩地往身后的金凤茶楼快步走去。
李得福暗暗地皱着眉头,对宋现哲恨得牙痒,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岳潭郡位于舟城南部,与乐阳郡相比,显得冷清很多。虽然金凤茶楼岳潭分楼也位于城区中心,四围也都是街道,此时傍晚正是街上行人游玩之时,却不如乐阳郡那般人头攒动,商铺也不如乐阳郡那般清洁整齐、种类繁多,目之所及只见行人三三两两穿梭其中。连金凤茶楼的装饰也比乐阳郡简陋很多,虽比民间家庭要宽阔舒适,但已不再是穷尽奢华,银屏金屋。宋现哲四人都没有说什么,好像这样的落差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或许是因为万书和李得福曾见过更萧条的城镇,而宋现哲知道萧条背后的缘由,章姨则因为见过更悲惨的时代。
吃过晚饭,李得福和章姨自去歇息。章姨似乎睡下了。李得福依然醒着,他睡不着,他想着,要是万书叫他,他醒着也好听得见。
万书也没有睡,她和宋现哲在乾字房的会客厅里干坐着,眼光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宋现哲坐在她对面,喝着茶,眼睛却看着万书,柔情蜜意、欣赏怜爱地看着,带着若有所思的浅笑,他的眼光使整间宽阔的大屋子都充满了暧昧的气氛。万书说不清这种感觉,她喜欢这种氛围,她想多待一会,但她也知道,这种氛围是危险的。因此当她看到宋现哲的茶快喝完时,忽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我回房了”,没等宋现哲答应,就去了自己房间,把门锁了起来。她知道宋现哲一定会找个理由来敲她的门。
果然,约莫又一盏茶的功夫,敲门声响了,宋现哲说,“我适才做了一首小诗,请你帮忙看看如何?”
万书猜测宋现哲的诗一定是写给她的情诗,但却不知他会从何处下笔,又如何用字选词,如何标新立异,又以何种情意落笔。她又想,宋现哲给她娘所著十首诗词已属上乘,倒想看看他拿出手的第一首关于她的诗,能否在旧作之上。她打开了门,看见宋现哲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宣纸,上面提着他新作的诗,便伸手去拿,宋现哲却故意把诗藏到背后。
宋现哲想让万书请他进房间,万书嘴上不许,脚却让了一步,宋现哲自己便走了进去,把宣纸摊开放在床上,站在一旁。
万书没有理他,拾起宣纸,上面写的是,“XXXXX”。
诗很短,刚读完,万书的心就像被一根利箭射中,一时忍不住,眼泪竟夺眶而出,喉咙里发出清亮的哭声。她也曾哭过,可从来都是默默地哭,默默地抽泣哽咽,默默地流泪,从来都是忍着不曾哭出声,现在第一次哭出来,嗓子里的干涩、酸苦、绷紧感不复存在,竟觉得前所未有得痛快舒畅。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好看,可她不管,她相信宋现哲就算看到她难看的样子,他也不会嫌弃她,取笑她,这首小诗使她相信,他一定不会。
宋现哲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万书也没有挣开,她哭了一会,开始抽泣起来。宋现哲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桃》,是因为诗中洋溢着活泼和快乐,这种情绪正是你缺少的,渴望的,也正是我想要给你的。你今天和我谈论诗词书画,你变得活泼,变得快乐,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他扶着万书坐到床沿,帮她擦拭眼泪,然后用斩钉截铁的眼神盯着万书的眼睛,用板上钉钉的语气说,“我要让你每一天都快乐。”
万书眼里含着泪水,也含着幸福,痴傻地看着宋现哲。
宋现哲弯下腰,去吻万书微微颤抖的嘴唇。
万书却偏开了,把头低了下去。
宋现哲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说,“安心歇息吧,我可怜的宝贝。”他为万书铺好床,回头看了一眼万书,走了出去,并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