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风雨沧桑的关楼之上,不时有身形巨大的黑色猛禽滑翔而过。有一只黑色大鸟自关楼上飞出,直直地冲向远处山坡上的密林,转瞬间之间又高高地从林中飞起,嘴上却叨了一只灰色的鼠。那鼠在挣扎在哀叫,那大鸟扶摇直上,高高地关楼上方盘旋三圈儿之后,方稳稳地落在横脊上,却仍是将那灰鼠叨在嘴里,不吃,也不动,只是俯视着这些怪模怪样骑马而来的不速之客。
看到那只可怜的鼠,王顸竟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我与那鼠何异?让我活,我才能活,让我死,我就必须得死,这是什么狗屁的人生?难道我真是投错了胎?这镇安关,不会把我的人生给镇压了吧?若是如此,可真泥妈够呛!
门洞上方“镇安关”三个隶体大字,不知出自何年何月谁人之手,却能感受到笔画沉稳气定神闲之势。难道,这镇安关,乃是镇守长安之南门户之意?难道,当初建这关楼之时,正是战国七雄争霸之时,地域偏小的秦国乃是为了抵御地域辽阔而强悍的楚国?
一想到祖先的荣耀,王顸不由得苦笑一番,我等众人,究竟算得是秦汉子民还是楚国后裔?如今将要面对的竟是鲜卑胡人,如今我等竟然沦落到与人为质的悲惨地步!
两道绝壁之间,谁人笃得在此留出一片缺口?镇安,现实今果真就是镇守长安之意么?王顸在这一刻,却不愿意去想长安二字,或许他是被杜牧耕的凄凉身世所浸染。
人生一世,难道就是一重又一重的受苦?就算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命中劫数也在所难免?陪着安梁郡王去长安为质,无论如何都算得我人生之中的一大劫数吧?若我命休已,这镇安关岂不是今后再也无缘在此经过?
灰白长条石彻成的隘关城墙高三丈六尺余,隘墙之上东西两端各有一个同样为石条砌成的角楼,远看气势雄伟,近看却是瓦脊残破单檐坍塌,随时会有瓦片从顶上摇摇欲坠。王顸心中不解,这镇安关,乃是荆楚诸州去往长安之必经要冲,尚算得北国与南朝互相交通的一处险要门户,如今又在北国地界上,如何这般萧条?
且镇安关的门洞,宽约丈二,高约两丈四史,进深六丈有余。由此尺寸,更显得这门洞格外深遂格外凝重。细看那两扇厚重的柏木镂花排钉隘门,早已颜色斑驳,破败不堪,像是多年从未开关启合。沿坡道缓缓上行,门洞内风啸如笛如诉,地面上二尺见方的青石板低洼不平,虽然落满尘土,倒也掩藏不住来往人等与车辆日复一日所打磨出的光滑。
直至穿过门洞,仍看不到一兵一卒值守。王顸立即生出警惕,忙问杜牧耕:“此中,万万不会有诈吧?如此险要之处,为何不见一兵一卒?难道,他们早早地设了埋伏?”
“贤弟昔日在江陵城的王府中,难道两耳不闻家国大事?”杜牧耕一边问一边继续在前,并无停步之意,又说道:“虽说北朝宇文太师听信岳阳逆贼谗言,派遣一代名将杨忠攻克石城,大有兵临江陵之势,但是,咱们的湘东大王,却未必能够想象得出我等踏进北国地界之时,险要关隘竟然无兵把守。”
不是此前一直栖身于道观里么,如何这般清楚湘东大王的底细?王顸频频点头,以示认可或同意,杜牧耕说:“此足以说明,宇文太师虽然把持朝政,却也无力扭转乾坤。用咱们的脑子想一想吧,这般外强中干的时局,对我等而言,恰是吉兆。”
此刻,王顸很想知道,这个曾经的出家人,他的脑子里为何装了这些见识,难道这就是人在江湖心系社稷的那一类?
陈儿洒与云锦、玉奴还在城门洞北口左顾右盼,王顸却已跟随杜牧耕来到镇安驿站门前的直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