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师仗剑而立,剑吟嘹亮,荡起一湖惊雷炸响。
湖岸对过,铁骑战马嘶声长吟,轰然而动,退出三丈方圆,留下湖中窄路口一片清净。
为求战功,本该摆开防御阵型的军团反而主动进攻,便被人撕破防线,随后一路追杀而来,最先率领麾下部众赶至抵达的贝伦尔被战马人立摔到地上,吃了满嘴的泥土,狼狈爬起身来之后才抬头怒视,却不等开口,身后忽然有人刺来一剑,透心而入,原本到了嘴边的怒吼都变作血流汩汩的呜咽,至死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那双眼猩红咬牙切齿的副官拔出染血长剑,仍不解气,就丧心病狂如疯如魔地继续挥剑乱砍怒骂,溅得满身是血。
“畜生!不听军令的畜生!蠢货!败类!你他娘的想死就自己去死,凭什么还得把我也带上?!”
他几次挣脱一旁试图阻拦的将领,不理那些质问喝骂,直到更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够了”,副官才终于手脚一颤,冷静下来,再侧出一步,让开身位,恭敬垂首在一旁。
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已然分不清面貌。
阴沉着脸的斯维因缓步而来,站在湖中窄路口前空地上,低头看向贝伦尔血肉模糊却仍旧圆睁的双眼。
被死人盯着的感觉,比被乌鸦盯着要好得多。
但他先前的畅快和愉悦却也被一扫而空。
“贝伦尔此人急功近利,却未能按照军令执行,反而摆开进攻阵形率先冲杀,导致反抗军成功撕开防线,退守普雷西典,又平白葬送上百将士性命,是死有余辜。”
“将军!”
“嗯?”
斯维因抬起眼皮,斜视看向一旁出声的将领。
贝伦尔麾下最衷心的那个?
“身为将领,明知贝伦尔是违抗军令却不曾阻止,亦是有罪。一并杀了。”
“是。”
副官领命,挥剑斜斩,那将领瞪大了眼睛,仍旧不敢置信,却已被一剑封喉,从战马背上倾倒下来,重重摔在地上。随后人群里走出两人,把那将领从地上拎了起来,顺带加上一个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贝伦尔,一起丢进了光百合湖。
人群噤声,再也不敢多言。
斯维因抬头看向山门下一人一剑,缓缓眯起眼睛。
先前反抗军冲击防线时,贝伦尔不曾固守,反而出动兵马,力求一战,这才被反抗军撕开防线,退入普雷西典。如今正是兵力稀少的用人之际,又偏偏只贝伦尔麾下这一支军团兵力充足,倘若他肯乖乖听命,斯维因也是不愿杀他,毕竟这之后还得再分心整合军队,军队也得适应新的指挥官,远不如由贝伦尔继续统领来的得心应手。可贝伦尔非但没能拦住反抗军的退路,而且大行违抗军令之举,就是罪无可赦。
这一战,斯维因最拖不起。
又不能调动火炮前来,否则一旦毁了这上山之路,形成断崖,攻山就与攻城也无异,反而少了城门,就更加困难。倒是反抗军巴不得如此,上山下山的山路没了,可藤蔓还在,学个猴子总不是什么难事儿。
难不成还要毁了整个普雷西典?
这普雷西典可占地不,哪儿还有那么多的弹药炮火可用。
“易守难攻,不宜冲杀。”
他挥一挥手,原属贝伦尔麾下人马当即就被后来的盾甲重兵粗鲁分开。克烈一骑当先,昂首挺胸,身后千名弓箭手跟随而上,簇拥着两辆巨大弩车,其上各有一杆大箭,水桶粗细的十年树木作箭杆,箭头以黑铁浇筑,打磨锋利,寒光凛冽。
发出吱呀声响的车轮碾在地上,随后停下,又有人搬来人头大的顽石垫在车轮前后,以作固定。
贝伦尔麾下一众将领难以置信,而后面面相觑,愤愤不平,可终归是摇头暗叹,复杂难言。
被缺枪使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这一支军团早先便领了军令,配合第九军团从纳沃立东边包围绕后,负责配合正面冲杀的第一军团,截断反抗军退守普雷西典的重要关卡,而后将之围杀殆尽。入夜开战,诺克萨斯声势浩大,火龙起舞,大旗随行军旅当中,猎猎有声,大势占尽,逼得反抗军无力抗争。却谁能成想,反抗军便战也不战,果断弃下营地,退守普雷西典,于关卡所在遭遇贝伦尔麾下军团,一番冲杀大战之后,关卡被生生撕裂,反抗军尽数退入普雷西典。第一军团无有过失,反倒贝伦尔执行军令不利,被人一剑直刺后心,死得利索。
如此一来,这支军团就是群龙无首,反而需得归入斯维因麾下受命。
好一个大的功劳,却也得有命享受才校
可再怎么不忿,又能如何?
那第二军团已被并入第一军团当中,虽克烈麾下数万人马已被抽调出大半外出寻找长生之物,可第二军团并入之后,就与先前并无两样。相较之下,群龙无首的贝伦尔军团如今也是走上第二军团的老路,反抗不得,终归是得充入第一军团,共同作战。而那先前被一剑封喉又被丢入湖中的将领就是前车之鉴。
“好一个心狠手辣!”
易大师在对面瞧得清楚,见到弩车,便也想通了关键,当即冷笑一声。
斯维因抬头挺胸,闻言后,反而笑得开怀。
“承蒙夸奖。”
再一挥手。
弓箭手上前,摆开阵形,举弩朝。
“放!”
克烈尖锐的叫声刺耳无比,随之弓弦铮铮,千百利箭犹如蝗虫过境,密密麻麻,铺盖地而来。
易大师立于山门下,提一口气在胸膛内腑,再缓缓吐出,反而静下心来。这一幕诺克萨斯军中闹剧,让他得以稍缓一口气,深知独守山门不易,是冲杀也好,放箭也罢,终归人力有穷尽之时,只求拖得一时是一时,攒下兵力,等到民兵团和兄弟会支援而来,再一举反抗回去。
诺克萨斯重兵不足十万,可远没有表面上看来的声势浩大。
倘若三方聚合,未尝不可一战。
怕只怕兄弟会内部有所非议,想不通唇亡齿寒的道理。
艾欧尼亚可否挺立?
“万灵不为蠢。”
易大师深深一叹,叹声轻颤。
这位少年成名的剑道大师重新佩戴上七度洞悉目镜,铺盖地的箭矢如万花筒般映入眼帘。他手臂颤抖着收起寒光熠烁的刀剑,双手缓慢合十,闭上双眼,短短片刻便已经心无杂念,无念无想,而后双脚缓缓离开地面,浸透了衣衫的鲜血顺着裤脚滴露,凌空盘膝。
呼啸声转瞬而至。
出乎意料亦是情理之中,这片土地开始契合易大师的心灵,帮助他做出最后的反抗湖面上水波粼粼,忽然平静下来,水雾蒸腾弥漫,忽然扶摇直上,空气里传来浪涛阵阵的声响。那些个密密麻麻犹如蝗虫一般的箭矢凌空射来,却在遭遇水雾扶摇时如陷泥沼,渐渐失去了锋芒气力,最多可至易大师身前不足一丈之处便跌落在地。
一轮齐射,尽都被这片土地拦截下来。
斯维因眯起眼睛,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惊异的光泽。
“这不可能!”
克烈一巴掌拍在斯嘎尔的头顶上,整个人都立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地的箭矢和悬空盘坐的易大师。
他又一巴掌拍在斯嘎尔的脑袋上,回头尖叫:
“再放!”
弓箭手领命,后排轮换而上,持弩朝,弓声齐鸣,铮铮之响颤动心弦。
斯维因眯了下眼睛,杀机凛冽,伸手轻拍两下左侧弩车。
克烈瞧见之后,眼神古怪,却也没有抗命,只是沉默着一挥手。弩车前后统共十人领命,而后以两边各三人为基座,抬起弩车前头,后方四人竭尽全力才绷紧了弩车弓弦,嘎吱嘎吱的声响格外刺耳恐怖,即便克烈也觉得牙酸,拍了拍胯下龙蜥退后几步。而那水桶粗细的十年树木所制大箭缓缓后退,已然酝酿劲力,足可射穿城门。
“放!”
徒足够安全的位置之后,克烈忽然尖叫出声,弩车后方四人一同松手,百根弓弦编成的粗大弓弦就暴起一声可怕的轰鸣,犹如平地惊雷一般,硕大箭矢亦跟随铺盖地之势轰然而去,掀起一阵劲风,吹得弩车一旁斯维因大氅猎猎。
凛冽杀机如芒在背!
易大师缓缓睁开眼睛,万花筒般的视野当中,那十年大箭呼啸破空而来,杀机腾腾,犹如迅雷急电,后发而先至,已然到了近前。
水雾弥漫如泥沼陷敌之势,忽然一颤。
而后重新稳定下来。
“上山路窄,容不下你这虎狼之势的千军万马。”
易大师看向斯维因,微微一笑,而后重新合起双眼,纹丝不动,身心俱如飘渺。有水雾围笼而来,似流光萤火,润化万物,可休养生息。
高处山路折转处忽然响起一声如雷咆哮,虎啸龙吟,惊山岗,动古林!
人影腾空,掀动冰风刮骨凛冽,又有热浪犹似火炉,杀气腾腾比之斩杀过百饶易大师更为可怖汹涌。两把大斧当先,堕而下,冰寒与炽热一同临至,旋即地间传来轰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