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灵略微抬头,持弓。
一剑出,一箭出。
那把黑石大剑不出意外地刺穿了亚古的胸腹,一支白色的羽箭,也恰到好处地钉进了他的后心,光华四溢地颤动着,随之缓缓飘散消失,纷飞作流萤不见。
老者倒地,气绝身亡,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正瞧向苏木所在。
或许他是在看苏木,或许他是在看猴子,也或许是在看羊灵狼灵,不肯瞑目,终归无法释怀。
“大长老!”
僧侣们哀声悲鸣,却大殿前的几位长老心有所系,并无空闲容得分毫忧伤,急忙喝令,惊醒众人。
诺克萨斯第二军团长狞笑出声,一挥手,喊杀声立时冲。
僧侣们且战且退,并不打算在朔极寺决出最后的生死。
“无畏与痛苦满盈簇。盼死者众。”
羊灵轻轻开口,像是女子轻喃的温柔似水。
“该工作了,饿狼。”
“无畏,痛苦,无聊。”
狼灵的声音低沉而又难听,仿佛恶魔的低吟。
那羊灵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场中血腥,然后冲着猴子略一躬首。
狼灵渡过虚空,而羊灵如落羽而下,随后轻捷地踩着剑锋和矛尖前行,血迹斑斑的屠场没有在她苍白的身体上留下半点污秽。
“死者,向死而生,祈愿尔等更有一世,不再痛苦。”
羊灵立身一矛尖之上,抽出羊弓,勾动弓弦射出一发迅疾的弧线。
命中者,应声倒地。
僧侣们不曾反抗死亡,诺克萨斯的士兵们则大多由狼灵追捕。
“没本事还想活,这下,哪有如此美事?”
猴子摇头嗤笑,瞧不惯诺克萨斯那些意图逃离死亡的士兵,却此行不过为了看个热闹而已,就随口,也不曾上前帮忙。就看场下,僧侣们且战且退,渐渐退出了朔极寺,向着后山径而去,意图登山,固守险而战。
苏木注意到渐渐空下来的朔极寺广场上还有一人。
这周围已经满目疮痍,遍地狼藉,惨烈的尸体、断裂的矛戈、崩坏的刀剑,血腥刺鼻,猩红刺眼。就在这不忍睹目之中,瑞雯正停留在亚古的尸体跟前,手里托着大剑,然后插在地上,双手合十,躬首,低头,沉默地进行着送终的祷告。
她和其他的诺克萨斯人不同。
固然是一般无二的野蛮、凶狠,却仍旧保有着心里的纯良。
作为侵略者,瑞雯已然是仁至义尽。
许久,她才抬头,目光环视周遭,面有不忍,随后抽出大剑,脚下踏着血腥,追赶人群。
“走吧?”
猴子始终不曾催促,到现在才终于开口。
“那老儿在看饶方面是有点儿本事的。”
他咧嘴一笑,又是意有所指。
苏木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法,刚刚才瞧过这一场无谓的厮杀,只觉得心里烦躁,也懒得多想,就轻轻点头,跟着猴子从大殿屋檐上一跃而下。也似是猴子不知何时展开神通,两人并肩而行,不觉得如何奇妙,却缩地成寸,三两步就追至山道尽头。
此处是一真正的险,连接两座山头之间成一悬空桥梁,桥下是万丈深渊,桥上是人影更迭,密密麻麻,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深渊,无法生还。
羊灵狼灵,死神千珏早已赶到。
他们眼观六路八方,羊弓羽箭总是恰到好处地追赶死亡,狼灵卷起黑雾,吞噬一切企图逃离之人。
苏木过去所认知的死亡,就更多了些奇怪的意味。
杀人者,究竟是谁?
是羊灵狼灵,也或世俗凡人?
“阳寿终有尽时。”
猴子带着苏木坐在桥头另一端,身后就是他们先前来过的希拉娜修道院。
他将一腿盘起,另一条腿搭在悬空之处,一手撑着脸腮。
“死亡的躯壳无法容纳灵魂,灵魂一旦丢了容身之所,便是孤魂野鬼,为地大道所不容。那羊也好,恶狼也罢,不过是在人死之时将灵魂送往归处。所以,是谁在杀人?”
“是人。”
苏木轻轻点头,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忽然冲着猴子咧嘴一笑。
“大圣也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闻言,猴子一愣,随即失笑,轻轻一巴掌拍了下苏木的脑袋,然后指向悬石桥。
“她在那儿。”
苏木顺着猴子指的方向看去,正见到瑞雯正踏过山间道,还未能赶至,却远远就瞧见了石桥上的光景,又作一愣,随后脚步更快。
石桥凶险,诺克萨斯人数众多也无法发挥优势,又僧侣们个个身怀不俗,戒刀棍杖反而守得滴水不漏,每每有人上前,便棍杖一挑,戒刀一扫,或是身死他乡,或是坠落深渊,便只将僧侣们逼退一步,也得付出许多人命才校
如此一来,就有了些对峙的味道。
羊灵狼灵也难得空闲下来,正立身悬崖之上,偶尔射出一箭,也或狼灵卷起黑雾,许久才出手一次。
得了个空闲,羊灵便踏着刀枪矛尖而来,停在苏木和猴子身边,却始终不忘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就羊弓抬起,凝聚箭矢,弓弦一颤,便一人命陨于此。待抬头瞧去,这悬石桥上已经堆满了尸体,且不那些落下悬崖的,便一眼所见,许多尸体上都插着白色的羽箭,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大圣。”
身形轻盈落地,羊灵略一躬身,那猴子也只鼻子里“嗯”了一声。
这般对峙的模样让猴子着实不喜。
便历经磨难,修成正果也好,猴子终归是猴子,本性大妖,即便有清规戒律的束缚也难改心中好恶。就这般瞧着,过许久,猴子打了个哈欠,两手枕在脑袋下面,仰面躺了下去,又翘起二郎腿,随手自山林里招来些果子,就着喊杀声吃下去。
羊灵歪了歪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去打扰,身形一跃又上了附近的高大山石,弓弦声轻颤,震得苏木耳朵也快木了。
那石桥上的光景可是不忍直视。
两边对垒,诺克萨斯步步紧逼,纵然僧侣们占据险,且战且退,却也难免会有伤亡。便瞧着石桥上血流成河,沿着两边悬岸留下,那石桥底部都是些倒垂的石锥,血迹就顺着石锥滴落,满眼的猩红。
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羊灵手里的长弓也终于安静,狼灵悬于空中,咧嘴狞笑。
诺克萨斯两位军团长正现身出来,瞧着眼前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一众僧侣,尤其几位长老,最甚者甚至断了条手臂,脸色苍白,要站稳身子也难,还得旁边有人扶着才校两位军团长相视一眼,森然冷笑。上攻险,固然损失极多,可这两饶手段比起斯维因可是要差了不止一筹,早早就习惯了这种以人命推进的方式,到如今,也算得了成果,是将那些僧侣们逼上桥头,再退后,便是希拉娜修道院,退无可退。
第二军团长瞧了眼那宏伟的修道院,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挥手,将将安静下来的喊杀声就再次沸腾。
猴子似是心有所感,吐出果核,翻身坐起,又嘿的咧嘴一笑,指了指石桥另一端开口道:
“她来了!”
那瑞雯,方才将将踏上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