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旁边的树后,一老妇忽然笑着出声。
她从树后绕了出来,穿着老旧的青衫,缝缝补补多次,倒也洗得干净。手里拄着一根黄木拐杖,腰背佝偻,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走到近前,双眼无神,却也笑得慈祥。
“不是这花,不是这树,也不是这水。他喜欢的啊,是花和树,和水。”
“嗯?”
阿卡丽眨着眼睛,不太明白老妇的意思。
可老妇却轻轻摇头,没再多说,就靠近了几分,几乎贴在苏木身上,身高矮了大半截,又努力地眯起眼睛,细细观瞧。
苏木也就站在那儿让她瞧。
“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楚。”
许久,老妇轻轻摇头,又叹了一声。
“老婆子我瞧你像个十七八的孩子,怎的也会有这些感慨?”
“哪有什么感慨,不过是随便看看,随便想想罢了。”
苏木伸手搀住老妇的手肘,待得老妇示意,这才一起去了桥头上坐下。
也不知这木桥已经存在多少年,桥面坍塌也就罢了,圆木捆绑的绳子都已经腐烂了许多。常年风化,树皮苍老又干枯,当苏木和老妇坐上去时还摇摇晃晃地颤了一颤。却坐下之后,老妇又脱掉鞋子,将双脚都探进水里,笑着松了口气。
阿卡丽也跟了上去,在一旁盘腿坐下。
“婆婆,您怎么称呼?”
苏木始终扶着老妇的手肘,不敢松开,生怕这桥不稳,一个不小心就让她栽倒下去。
老妇也始终没有拒绝。
“称呼不称呼,又有什么关系?”
老妇拢一拢青衫,抬头瞧着对岸的花树,也不知瞧不瞧得见。
“这城里,已经没有半点生气了,年轻人都出城另觅活路,就留下一帮该死还没死的老东西,走是不舍得走,逃也没力气逃。若是城南那帮还有力气的孩子们能把侵略者赶走,我们也就多几年活头。可如果赶不走,一帮老东西,死就死了,倒是可惜了那些孩子们。”
闻言,苏木皱了皱眉头,又咬了咬唇角,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阿卡丽心里也满不是滋味。
“艾欧尼亚人啊,什么都好,爱好和平,与人为善,可就是有点过了。”
老妇又长叹一口气。
“善良被人当成了软弱,也成了自己脚下的绊脚石。踩不上去,也迈不过去,就这么被逼的一退再退,退到城外不是说那些孩子们胆子小,不敢去打仗。只是,他们一走,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就没人守啦。”
“我们就是来守城的。”
阿卡丽撇嘴,禁不住答应一声。
“大家都是初生之土的孩子,谁守都一样,倒不如让我们这些还有点本事的人来守,免得无辜流血,平白送死。”
说完,阿卡丽就见到苏木略有责怪的眼神,却也不理,别过头去又轻哼一声。
老妇低下头,默不作声。
“今时今日,不复以往。”
过了许久,老妇又叹了口气。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十个人力量,也同样有限。艾欧尼亚人需要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改变对过去陈旧的观念,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顿了顿,老妇抬起头来,看向对岸。
“今时今日,不复以往。”
这一次,阿卡丽没有反驳。
艾欧尼亚人,还没有意识到反抗的重要性。他们天性和平,希冀与人和谐相处,这本不是什么过错,却在面对侵略时,成了艾欧尼亚最致命的软肋。通往和平的路上,善良就是最大的阻碍,太多人不愿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太多人不想玷污了自己纯净的灵魂。固守老旧的观念,步步坎坷,艾欧尼亚,将越来越难。
他们需要觉醒。
“你们,吃饭了吗?”
老妇忽然开口。
“我那里还有些红薯,直接吃也行,甜的,吃饱了才能继续赶路。你们得去城南,我知道你们是打算去城南的,可这座城,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放弃吧,趁早离开。哪怕那些侵略者攻破了城墙,这城墙里,也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该死不死的老东西了,活着也没什么用,反而平添累赘。一座城而已,比不了整个初生之土,不值得你们为此搭上太多的性命。”
顿了顿,老妇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苏木的胳膊。
“只有更大的威胁,才能刺激艾欧尼亚人的觉醒,未来,还需要你们的力量。”
老妇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苏木一直扶着她。
阿卡丽把先前放在一旁的拐杖也递了过来。那老妇拄起拐杖,笑了笑,没再多说,领着苏木和阿卡丽一起走到小路的另一边,又走出一段距离,才见到一座老旧的木屋。
“你,等我。”
老妇冲着苏木摆摆手,自己取了木屋后面,没多久就用衣摆托着许多红薯走了出来,全部送到苏木怀里。
一个人拿不完,阿卡丽也帮着拿了一些。
“别嫌弃,年轻人走了,田里没人打理,粮食就少了。城南的粮食更少,我们都是些老骨头,吃不动,可那些孩子们不愿意要。你们若是饿了,吃不饱,就过来,老婆子我这儿还有不少红薯,不是好东西,却也管饱。”
说完,老妇又慈祥一笑,转过身去,腰背佝偻,白发苍苍,颤颤巍巍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屋里响起老妇的哼唱,是一首轻柔的挽歌,声音沙哑,哽咽。
可依然站在原地的苏木和阿卡丽却瞧着怀里的红薯,怎么着心里都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