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大雨停了,一轮明月在天边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
漳河里的水涨了不少,鼓鼓囊囊的水面之上,几艘渡船缓缓靠岸,一个身姿矫健的身影率先从船上跳下,早已经等候在岸边的几个人看见后,都迎了上去,其中牵马的那个道:“都头,马早就准备好了!”
那人叫了一个好字,然后翻身上马,又转过头来对几个人说道:“哥几个今天辛苦了,都去喝一杯,算在我陈璒头上!”几个人闻言,个个喜笑颜开,说声多谢。
此人正是陈璒,不久之前,他已经被举荐为邺城近郊武城县都尉,不用说,这都是太子慕容傕授意安排的,慕容傕期初还担心陈璒嫌弃官职微小,但陈璒毫无怨言,走马上任这一个月来,陈璒就单单凭着自身的一股豪气,已经让手下的几个兄弟佩服的很,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这日大雨,他本来是要在下午过河,只因雨大水急,小船不好得渡,因而耽搁了些时间,今日是东华楼在修梵寺做法会的时间,据说做了这法事,玉屏就要起身去那嵇大人的府上,陈璒早已经想好了要在今日有所打算。
陈家人也一直在打探任义的消息,只是可惜的很,这只老狐狸早把手脚收拾的干干净净,邺城和洛阳两地都是无所收获。
此事虽然惹的陈乔恼火,但此人行事缜密老到,事发当晚他先是找到了几个说客,第二天又是里外张罗一番,结果那丑事就淡化了,不但是没有大范围传播,而且那内容也都是有新的版本。
那几个推车去要人的被说成是一个喝醉酒的车夫闹出的笑话,诈骗潜逃的任义变成了从家中盗窃了几贯铜钱,就连陈璒最为担心的被李五娘恐吓一事,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其实陈璒不知道的是,事发的当天,玉屏就苦苦乞求李五娘,所以那老鸨儿只骂了骂也就算了。
这件事情处理的结果,自然让陈璒对自己兄长更加钦佩,但是陈乔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位还有几分童稚的弟弟竟然走出了家府,县尉一职虽小,可倒是适合于他。陈乔来邺城两年里,平日里结交的各路豪杰名士里,距离太子还太过遥远,如今的这个弟弟,他也不得不另眼相待了。
朝廷的一纸任命,也未尝不是一剂良药,更是陈璒迷茫时的一盏明灯,自打走马上任这短短的时间以来,那个前些日子看起来不走运的书生,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年轻精干的县尉。看来失恋果然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成长,前方的不远处就是修梵寺了,陈璒拉紧缰绳,跳下马来,远处寺内,果然灯烛辉煌,对于今天这个日子,陈璒记得清清楚楚。
慧因住持安排的两个和尚已经在侧门等着陈璒,陈璒把缰绳甩给一个和尚,随即快步来到一间禅房。那另外一个和尚拿出一套衣服给陈璒换上后,陈璒立刻就是一个居士模样。
二人走进大殿,那带路和尚说,此时刚刚添了油,你要在戊,子,寅三个时辰去添油,灯芯和蜡烛也都在这里,今日这主人家阔气的很,你可不要坏了事,陈璒说了一声好。
这苦差事,可是陈璒在慧因面前苦苦哀求之下求来的,但是慧因也有言在先,在这佛堂重地之上,不允许陈璒和事主有半言的交谈,即便是双方各自认出,也不可照面相对,即便是不小心两照面了,也要双手合十念佛,假装不认识,这些陈璒都一一答应。
此时那大殿之内香烛缭绕,层层烟云慢慢卷起来飘荡着,一声声佛门弟子的轻音,幽幽回荡着,似乎在呼唤游鬼,摆渡亡魂。五彩幡随风摆动,法器声阵阵嘹亮,陈璒四下看来,这果真是一派惊天动地的大排场!
旁边的和尚不少,香客也不少,层层叠叠的聚在一起,正在虔诚的祈祷,陈璒再看中间处,那佛祖的圣像一脸慈祥般看向人间,他内心喃喃自语,看来今夜佛祖要普渡天下众生了。
陈璒再把眼睛往人堆里扫了几圈,却并没有看见玉屏,更是没有看见女子装束的人,他又起身走过一众正在吟诵的和尚,这架势根本就不好去问人,陈璒只得老老实实又转了回来,待在原地,不知不觉之间,一个和尚来提醒他戊时已到,他起身和那个和尚一起去添油剪烛,忙了一圈下来竟然有半个时辰。
也是在陈璒忙着添油之际,修梵寺内一间干净的禅房内,一身素裹的玉屏,正斜靠在榻上,她的旁边被一群人守着,那李五娘更是失魂落魄般惊魂未定。
在这法事之前,玉屏早就开始了吃了好多日的斋,结果在今日下午的时候,本是端坐的她,突然昏倒在地,那一刻吓的李五娘失了魂,丢了魄,呼了爹,喊了娘,等玉屏醒来后,李五娘生怕玉屏再有什么闪失,一直守到现在,可惜直到了晚间,玉屏也就喝了半碗米汤,李五娘见到玉屏一脸苍白,又听到玉屏坚持说还要再吃三个月的斋,顿时急的上了火。
美娟悄悄拉过李五娘,走到屋外一棵树下的阴暗处,说:“怕是上了这小贱人的当了!”
李五娘两眼一瞪:“怎么就上了她什么当?”
美娟说:“小贱人吃三个月斋,不活活饿死才怪,即便不死,她那脸也要走了形,嗓子也要哑了!”
李五娘骂到:“你可别天天咒骂她,我怕给你说准了!”
美娟道:“依我看,这道场做完就别让她回去了,我明日就拿两条麻绳来,不要等到七日,就等到后日晚上,将她弄上车,从外面把那车门捆死,一口气送到那嵇大人哪里,省得了许多麻烦!”
李五娘道:“这样子,就怕她性格烈,万一做出傻事来,就不好处置了。”
美娟道:“只要我们把个活生生的人送过去,她在那府上爱死爱活,与我们有何干系!”
李五娘骂道:“泼货,你就这么恨她,她也没少给我们挣金子,你如今吃的穿的这些个,那一件不本是属于她的……”
美娟压低声音吼叫:“可我这也是为了五娘你好,小贱人死在你手里,看你这么办!”
李五娘气道:“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让她死,你再忍忍都不行!”
美娟见李五娘真的生气了,也就不敢再去顶嘴,过了片刻,李五娘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是必须要等到七天法事完了后,说真的,这活祖宗简直太难伺候,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这人没了,我明日先去见嵇大人,你明天赶紧准备,务必要安排的妥当!”
美娟刚刚张嘴应答,就听见那不远处的墙角处咯噔的一声响,这声音李五娘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二人赶紧屏气凝神,向前张望,又见到那黑暗处,步出一个人影来,吓得二人抱在一起。
那人背光垂首,将双手在胸前合十,先念了一声佛号,然后一副怪异的声音发了出来:“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今日寺中有施主法会,你们休得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