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明江祆火录
宿命之海中,那些充满了痛苦的灵魂,引起了周玄的情感共鸣。
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哀痛怒号之中,周玄明白了——时机不对。
他上次讲书之时,是什么时机?
虽然当时的明江府,也才遭遇了洪水劫波,受了大灾。
但那场大灾嘛,殃及的主要区域,是明西区,人口稠密、经济更加繁华的明东区,并没有遭遇到过多的波及。
明江府的经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因此,社会上动乱并不算很大,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是安稳、有序的生活着。
秩序、繁荣,在那时并没有远离明江府人,他们在业余生活里,依然可以很投入的享受娱乐生活。
但现在却不一样。
一场祆火,无差别的燃烧,将明江府烧成了灰炭,那些平日里繁荣的街道,如今都成了焦土。
老百姓的钱、烧没了;家,烧没了;家人,也烧死了。
如今还幸存的人,别看脸上还挂着笑,瞧起来乐呵呵的,但心中的创伤、对未来的迷茫,都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焦虑满心头,悲苦填满了精神,以这种状态,面对带有娱乐性的讲书,哪怕再好听,他们也不愿意再听了。
实在是没心情听啊,不是好时节。
什么叫人间好时节啊——若无闲事挂心头。
明江府人的心里头,装着的闲事、烦闷实在太多太多了。
这种情况,好比刚刚经历了战乱的城市,你给幸存者播流行歌曲,那谁还听得下去关于情爱的歌?
“得换一本书来讲了。”
周玄暗暗的想到。
换一本书,要换一本什么样的书?
周玄凝心静气的想着——换成曾经平水府大火的《白眉大侠?
怕是也不行,明江府的人哀愁太盛,分明就已经对打打杀杀的江湖故事,没了兴趣。
“若是有一部书,与明江府的老百姓,毫无距离,或者讲述的故事,便是明江府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他们应该就有心思听了。”
只是,周玄的肚子里,存货故事很多,但却没有一个故事,是关于明江府人的。
一时间,周玄便有些犯难了。
“故事,去哪里找一个关于明江府的故事?”
周玄凝望着天空,仰观着那“云中的府城”,试图在那府城之中,找到答案。
“云中府城”,便是意志天书布下的重建明江府的蓝图。
在蓝图之中,周玄瞧见了东市街。
东市街里,行人如织,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周家净仪铺的牌匾,又挂了起来。
净仪铺的对面,便是翠姐的食摊,翠姐正在食摊前,忙忙碌碌的应对着食客,
只是,那个食摊里,却缺了一个极重要的身影——木华。
华子与周玄合镜后,守住了明江府,但哪怕明江府重建之后,全城的百姓,都能复活,而木华,却极有可能活不过来。
至少,府城的蓝图上,并没有木华。
“华子,似乎不在天书复活的计划之内,唉,华子……”
周玄一想到了华子,就想起了那个爱上了说书,天天给小福子讲书的年轻青年身影。
也偏偏是这么一想,周玄忽然激动了起来。
一个感动明江府人的说书故事——它不就在明江府之内吗?
“既然那些仙侠、武侠的故事,无法再吸引到灾民们的兴趣,那我便讲一个发生在明江府——日夜游神抗击佛国、黄原大妖、遮星的故事。
我讲一个明江府祆火之时,那些可悲可泣的明江府人,在祆火之中,与家人不离不弃的洪流故事。”
“成仙、成侠离我们太远,明江府人的精神却是当下最鲜活的事儿。”
周玄的脑海里,便出现了许多人的模样,既有苦厄天神,悍不畏死,入局明江府,以落后的道行,跟遮星博命;
喜山王计杀知命僧,又有溪谷两函经,迎战遁甲九炷香赵青宵的一腔热血。
十六阴堂山蛮,齐入明江府,追杀堵截祆火教徒。
又有那些火中的鞋匠们、铜匠们、码头工们,拼命救火,只为救出自己的家人、工友、朋友,
当然,最后的最后,这些画面全部打散之后,再揉合到了一起,凝成了木华,那个端菜、传菜的年轻人……
“就讲这个……”
周玄当即便下定了决心,从兜里扭开了钢笔,在讲书台上,写起了新的书梁子。
整个祆火之灾,无论是灾前还是灾后,周玄都全程参与,那些感人的事、热血的事、凄然惨烈之事,其中暗流涌动的情感,都在感染着他,
这种感染,同样也是鼓舞,周玄的钢笔,在纸页上尽情的流淌着……
……
讲书先生忽然不讲书了,反而在台上写写画画,这是井国几乎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也就是台上的人是大先生周玄,要是换个其余的说书先生,观众早就忍不了,又是口哨,又是谩骂,必然要将台上先生给哄下来。
“大先生怎么不讲了?我觉得讲得蛮好。”
“大先生讲了些什么?”
“……”
“你不是来听书的吗?你啥都没听到?”
“又不是我要来的,再说了,我惦记我家那死去的娃娃,哪有心思听这个。”
“这书是不是讲完了?讲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吧,这里挺挤的。”
“好好等着吧,急啥呀。”
观众里,已经出现了“不耐烦”的情绪,而且这情绪,还愈演愈烈。
游神司那边,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们作为巡场之人,当然要管理灾民秩序。
但周玄忽然趴着写东西,反而不讲书了,便有些灾民按捺不住了,要偷偷的溜回帐篷里去。
这里又挤又闷还无聊,不如回帐篷去,喝点小酒,休息休息。
这些偷偷溜走的人,基本都被游神司的巡场人员给送回来了。
“老画,大先生到底在做什么?老百姓快压不住了。”
乐师问画家。
这老百姓开始就是几十号人想着溜走,现在已经有数百号人要溜走了,再要是没节目,怕是有几千个人想溜了。
等民意越来越大,游神司还要硬管,怕是会闹出冲突。
画家也苦着脸,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今晚的书,反响是真不够热烈。”
“岂止是不够热烈,简直就是毫无回响。”
乐师便是个直脾气,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两人聊到此处,忽然对视。
“难道说?”
“大先生要临场换书?”乐师、画家都不可置信的说道。
……
“临场换书,那可是说书人大忌啊。”
周家班、祖树下,袁不语头一次为周玄讲书捏了把汗。
他这个徒弟,别的方面怎么样,那便不说了,但就说书这档子事,周玄是耍得明明白白的。
无论是平水府,还是明江府,他讲的书,就没有不火的,可今日突逢冷场,却是让袁不语始料未及的事儿。
同在祖树之下,被周家祖树挂了链接、瞧着周玄一言一行的人,不光是袁不语,还有周伶衣、翠姐。
当周玄初登台时,三人都一派笑容堆面,毕竟他们对周玄的讲书,颇有信心。
“哪有我弟弟压不住的场。”周伶衣便是这般信任周玄。
但随着讲书开场后,三人便各有心思了。
周伶衣不太懂说书,也不太迷说书,对于周玄在台上的“使活”,使得到不到位,她自然是不在行的。
可她再怎么外行,从观众那快跌到冰点的情绪,是瞧得出来讲书的反响的。
当即,她便为周玄捏了一把汗。
而翠姐,则因为周玄讲书时的身形,与华子一般无二,便想起了华子来,听着听着,便听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华子的身影。
翠姐待客,华子洗碗;翠姐炒菜,华子传菜;翠姐闲下来了,坐店里与邻居聊天,华子和小福子两人便在一旁玩闹,种种画面,都在她脑海从萦绕,
“好希望生活是个梦,华子死了、明江毁了,都是梦,等梦一醒,我呀,还在店里煮着面条,华子就在我旁边帮厨。”
翠姐一声叹息。
至于袁不语,三人之中,他最懂说书人门道,在讲书一开场,观众鼓掌之时,他便看出端倪,觉得这场要糟。
但没想到,糟到这么彻底,一场书,竟然凝聚不到多少众生愿力。
他更想不到,周玄竟然就这么坏了说书人的规矩,不向观众言明,径直停了讲书。
停就停了,无非是甩手离场,偏偏周玄还趴在桌上写着书梁子,要临场换书。
“哪有这么耍的。”
“说书人一场书,无论效果好坏,还是要讲演完的,中途换书,甭管你换的书讲得多好,效果一定是极差的。”
袁不语目前只有一个想法,让祖树将自己送到明江府去,当徒弟的,书讲不完,他这个当师父的接着讲,好说歹说,也要把场面给撑到结束才行。
想到这儿,袁不语当即便对周伶衣说道:“周班主,你将我送到明江府去,场面不能冷下来,我去插科打个浑,怎么也得把场子,帮徒弟给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