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二年,大年初一。
开年大吉。
而在曹家村中,却没有什么欢腾的气氛。
曹寡妇摁了摁胳膊,发现胳膊上陷下去一个坑久久没有平复之后,心中瞬间就陷入了巨大恐慌。
她记得小时候娘亲死之前,身上就是这般胖了一圈,如同暴饮暴食了一番一般,可怜当时自己年幼,竟然还以为娘亲偷偷吃了什么好东西,饿急之下当场哭闹起来。
自家女儿可比当时的自己懂事多了。
“阿娘,阿娘,喝水。”一个脑袋有些大的五岁小姑娘将一碗凉水端了出来,并且递给了曹寡妇。
“乖囡,赶紧回床上来。”虽然两人身上还有衣物,却在这种天气中难以支撑,只能躺在床上,钻进干草垛中,保持身上少有的热量。
小姑娘将凉水放在一边。
不是她不想烧一些热水,而是家中已经断粮断炊四天了,家中已经没有什么能烧的东西了。
“阿叔是不是不要咱们了……”小姑娘钻进自家母亲怀中,有些闷闷的说道:“俺……俺要是个男孩儿,阿叔是不是就会留下了?”
曹寡妇蹭了蹭闺女乱糟糟的头发:“不是这样的,阿叔只是出去找吃食,这般大雪,又能去哪里呢?”
其实曹寡妇心里也没底,只不过为了安慰女儿,也只能这么说了。
小女儿微微点头,似乎也是饿得紧了,又在母亲怀里蹭了蹭。
曹寡妇娘家在之前淮河一次小水灾的时候死得差不多了,她是逃难逃到和州西北,然后在这个山坳的小村中,与另一名不知道是哪里逃难而来的男子搭伙过日子。
可是好景不成,好不容易开垦了几亩田地,又被税吏找上门来,丈夫被带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曹寡妇只能在这乡村中苦挨。
不是没有人给她说媒,却都要先处理掉赔钱货,曹寡妇不肯,也就耽搁了下来。
然后,金军来了。
山里瞬间到处都是兵匪不分的乱民,局面很快就变得险恶起来。
前些时日,一个北方口音,唤作顾顺的男子逃到了山中,背着一筐炊饼来到了这个小村子,并且与村子里互相抱团的几户人家作了沟通。
到了这时候,曹寡妇就真的不能不找男人了,正好这男子没有跟脚却有些勇力,所以即便明知道男子在家乡有家室,在得到一些保证之后,第二日,两人就睡到了一个被窝。
礼义廉耻乃至于人类最基本的繁殖欲望在恶劣的环境中被压制到了最低,没有谁对谁错一说,都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汉子带来的炊饼即便节省吃,几家一块也撑不了几天,也因此,在一场风雪之中,汉子拿走了家中的斧子,又借了根短矛,说是去打些柴,捕一些猎物。
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山中的乱兵与乱民越来越多,而且随着大雪落下变得更加躁动与猖狂。
没粮食了。
在前日邻居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家囡囡后,曹寡妇就用门插封了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但是,人的意志终究抗不过饥饿,在一阵恍惚之后,曹寡妇突然意识到,如果她不出去找一些吃食,那么最后的结局就是母女二人一起饿死。
思量片刻之后,曹寡妇无力起身,随后在衣服里面塞满了稻草,将家中最后一柄柴刀别在腰上,踉踉跄跄的打开了门闩。
“囡囡,我出去之后,你就把门别上,然后上床。不是我叫你,谁来也别开门。”曹寡妇捧起女儿的小脸,郑重嘱咐。
在女儿茫然的神情中,曹寡妇推开了房门,走出之后牢牢关上。
寒风瞬间灌入,却又被大门阻挡。
听到女儿将门闩插好之后,曹寡妇拎着柴刀,在积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进。
寡妇门前是非多,身为一名女子,能守住些许家业自然是有些泼行的。
她拎着柴刀在小小的村子中转了一圈,在每座破烂屋舍前都停了片刻方才离开,她也知道有人在从门缝中向外看着也毫不在意。
在无声威胁了一番之后,曹寡妇继续拎着柴刀,向侧面的缓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