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郊外驿馆。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申屠灼看着案几对面,苦口婆心地说。
“谁说本公子跟着你了?不过是与你同路回安都罢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回他。
说话之人生着一对乌溜圆眼,身穿石青色蜀锦,腰封上胡乱缠了三圈驼毛绳,青布帻子下藏着几股绞紧的编发,两撇玄色兔毫黏的假胡须已翘了角,时不时要用戴着青玉扳指的拇指去抚平。乍看上去,活像个偷穿父兄衣裳的顽皮少年郎。
当然,只要眼神稍微好一点,就能发现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年郎。哪怕她刻意描画了刀锋般的眉毛,还在脸上抹了暗沉蜡黄的妆粉。
申屠灼虚指了下自己唇上,提醒她道:“胡子都歪了,干脆撕下来算了。陶映,你不会真觉得别人看不出来你是个小娘子吧,那得有多瞎啊?”
陶映重新抹了抹自己的小胡子说:“我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呢,就是觉得好玩儿。再者说了,我扮成这样,多少也能遮掩些自己的绝色容颜,否则这一路千里迢迢来河西,遇上不怀好意的歹人怎么办?”
“绝色容颜?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申屠灼!你积点口德吧!”陶映生气地说,“等回到安都换上最鲜亮的衣裙,看我不把你迷死。”
“要把我迷死可太难了。”申屠灼无奈,“所以你堂堂大鸿胪家的女公子,到底为何要折腾这一趟?匆匆来又匆匆回,不是徒惹陶大人担心吗?”
“早同你讲过了,我就是为了你而来啊。”陶映老神在在地说,“如今看来,我这一趟还真不是白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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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陶映扮作从安都来的富商,亲自押镖到了张掖郡。
她带来了几箱江南来的织锦绸缎,都是时兴又上好的料子,件件价格不菲,一摆出来就吸引了郡里所有布坊的目光。
织云布坊的杜掌柜岂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当即就要把她的货全包下,还想与她进一步谈谈以后的供货。可陶映并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她压根不急着卖绸缎,而是借着做生意的名头,与各家布坊拉关系话家常,明里暗里朝他们打听申屠家的逸闻。
看穿了她的目的,杜掌柜心道,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生意嘛,于是假装不经意地告诉这位安都行商:“陶老板来得不巧,我们东家这几日去了安都,不然定要让她来亲眼瞧瞧这些绸缎。纵然咱们铺子拿不到供货,想来东家也愿意出高价买上几匹,做上两件裙裾,好孝敬申屠老夫人和霁娘子呢。”
果然陶映眼眸一亮:“你们东家与申屠府有什么关系?”
杜掌柜回答:“我们东家是申屠府的大娘子呀,去岁刚过门的新妇。”
陶映脸色又是一黑:“新、新妇?申屠二公子的新妇?”据她所知,申屠大公子去岁战死边关,那能娶新妇的不就剩申屠灼了吗?
杜掌柜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位不是什么少年商贾,多半是安都哪家的女公子,借着贩卖绸缎的由头来河西的。再看她对申屠府的上心,面上又藏不住事,同为女子,不难猜出她那点小心思。
哎,不愧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啊,可见当下申屠二公子要应试察举的消息不仅传遍了四郡,更是把从前在安都的青梅竹马给招来了。
不忍让她悬心,杜掌柜连忙解释:“不是二公子的新妇,是大公子的呢。这里头说来话长,我们东家也是个苦命人,当初为着先前定下的婚约,替她嫡姊嫁过去,是与申屠大公子的牌位行的青庐之礼……”
陶映立时松了口气,反倒为谭怀柯扼腕叹息起来:“原来是大公子的新妇,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之后她很快回神,那这织云布坊不就是申屠灼寡嫂的产业么?
这几箱绸缎卖给谁不是卖,她又不是当真来经商的,赚多赚少都无所谓,能跟申屠灼扯上人情往来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杜掌柜心满意足地拿下了这批绸缎。
陶映本想直接上门去找申屠灼,可稍稍一打听就得知,申屠灼在露得县忙于千金渠,已经多日未曾回家了。而且旁人兴许不知,她却是知道的,申屠老夫人厌透了京中官宦的勾心斗角,这些年偏安边关,也从未放下身段求助过申屠大人从前的故交旧部,恐怕连申屠灼要参加察举,她也是不允的。
这样一位执拗的主母,陶映哪敢轻易招惹,脑筋一转便又想了个接近申屠灼的办法。
若是直接去沟渠那里寻人多没意思,显得又突兀又掉价,她就是要让申屠灼循着自己故意留下的蛛丝马迹,主动来找她。
卖给织云布坊江南绸缎是第一步,接着她又打听了那位申屠大娘子手里的其他产业,一不留神被焉知肆的西境美食馋得神魂颠倒,心想这位寡嫂可真会做生意,这家食肆若是开在安都,定然也能宾客盈门。
不过她也注意到一件怪事,就是如此精明的大娘子,竟会拿大部分铺面作抵,莫名盘下了花憩街的五间铺子。
陶映在这儿晃荡了两天就看出来,以花憩街目前的构造和态势,可不是个做正经生意的好去处。虽说那些不正经的生意也能挣到不少银钱,但皇商擢选在即,像她这般清清白白的商贾,明明有更好的致富路子可选,按理说申屠大娘子不该在这上头下这么大赌注啊,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明白,可她从这件事上找到了一个能吸引申屠灼的点。
陶映豪掷千金,从申屠大娘子的母家、谭老爷的手里,把花憩街的另外五间铺子给盘下了,紧邻申屠大娘子的那五间,做了另一个冤大头。
这可把谭老爷乐得合不拢嘴。
原本被坑走的现钱,一下子全回来了,还额外赚了不少。谭老爷只觉得时来运转,自家生意的亏空给填了个七七八八,拿下皇商名额也是指日可待!
正如陶映所料,此事很快传到了申屠灼耳中。
距离上回他差点被谭安芙坑害刚过去不久,听闻谭老爷又把花憩街剩下的铺子转出去了,感到匪夷所思:“真的?哪个冤大头接了这烫手山芋,别是被谭礼诓骗了吧?”
池樊宇啃了口烤鱼道:“听说是个安都来的富商。”
申屠灼皱眉:“安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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