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几人却又拗不过严绍庭。
按照这位少师、太子太师、皇极殿大学士的说法,就算新君年幼,于国政不熟,也该让孩子多看看多听听。
于是乎。
每个旬日的御门听政,到底还是保留了下来。
对此倒是让京中官员们有些诽议,吃了不能因新君年幼而躲几年大朝会的辛苦。
今日。
一早京中文武百官便已经齐齐出门。
起初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皇极殿大学士,形同内阁首辅的严少师,竟然是比高首辅还要苛刻。
当初新君即位之后的几场大朝会,年轻的严少师竟然是亲自带着人在午门外点名。
至于谁来了,严少师不会去管也记不住。
但谁没来,拿着名册的严少师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也不给人解释分辨的机会,直接就是发配戍边。
现在,谁也不敢不去大朝会,就连迟到也不敢。
只是今天入宫上朝的官员们,明显气氛有些不对劲。
人群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无不是在低声窃窃私语,间隙还有些叹息声,乃至于是低低的哭泣声发出。
等百官尽数入宫,站在朝班位子上。
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
随着持鞭校尉抽鞭警示,皇极门前也渐渐安静下来。
严绍庭看向站在身边的高拱,而后看向皇极门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穿戴着衮冕的新君万历皇帝,乘坐御辇而至,在冯保的伺候下就坐皇极门下的皇台御座上。
然而。
变故忽然在下一刻发生。
还不等冯保出列提醒朝会开始。
文官班列里,忽然有一群人好似没有商量的自各自位置冲了出来。
甚至就连武官班列里,也有不少人跟着走了出来。
不多时。
已经有近百名文武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了皇极门前的御道两侧。
哭声。
也在一瞬间响彻开来。
“启禀陛下!”
“请陛下明鉴,新朝甫开,当止杀戮,以仁政施天下,止戈息兵,蓄养民生!”
这算是开题了。
也是直截了当的直指当下的江南。
紧接着就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还请陛下明见圣断啊!”
“如今我朝江南千万百姓,已是水深火热,南直、江浙两地血流成河,家家白绫,黎庶无不戴孝哭丧。”
“天兵携仁政南下,可如今却已成惨政,何其悲苦,还望陛下圣听圣明,当止戈修养一方。”
皇台御座上。
朱翊钧呆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冯保,进而又越过对方看向下方的先生。
这是嘛情况啊?
年幼的新君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局面。
而下方。
严绍庭已经眯起双眼。
在他身边的高拱则是冷哼低语道:“这是哭坟来了啊!”
说完后,他却又好整以暇的看向严绍庭。
毕竟江南的事情如今一直都是他在操办,自己虽然还是明面上的首辅,但私下里他即将要加官进爵为华亭伯的事情,也基本确定下来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昭告天下。
而在江南待了好几年才回京入阁的张居正,同样带着几分好奇。
不论是摊丁入亩还是一体纳粮,都是他和海瑞两人当年同严绍庭一起在南京琢磨出来的。
这小子此次竟然没和自己还有海瑞事先商议,竟然就突然出招。
一开始他知道这件事情,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气恼的。
现在朝中生出这般闹剧,虽然他也可以出面震慑,但让严绍庭头疼一阵子也未尝不可。
文武班列中间,那些冲出来跪地哭嚎的官员们,还在不断的出声乞求皇帝停止江南的杀戮。
其他的官员们也多少受到了些影响。
毕竟南边这一次实在是死了太多人了。
严绍庭则是冷眼压着心中的火,抬头看向皇台御座上的小皇帝。
朱翊钧心领神会,立马轻咳一声,学着大人的模样,压着嗓子说道:“我……朕初御社稷,舞象之龄,德凉幼冲,奉承鸿业,先帝遗诏有曰,国家大小诸事皆重于泰山,朕不敢轻言,惟……惟内阁代行。”
皇极门前的官员们对此早已麻木。
自从严少师要求新君坚持大朝会御门听政以来,凡是新君不懂没法插上嘴的事情,都是这句从来就不改一字的应对之言。
这份草稿都用上不知多少回了!
而在小皇帝声音落地之后。
严绍庭便适时跨步而出,转身看向那些跪地乞求的官员们,扫眼看向广场上那些神色异样的文武大臣。
人在中枢为官,对内阁那点事情,其实是个人都基本知道。
如今严绍庭离着成为内阁首辅,代行王事,摄政天下,也只差等高拱退休去华亭当他的伯爷了。
众人无不注视着走出来的严绍庭。
而在众人注视下。
严绍庭却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笑声中带着几分冷冽。
笑声停息。
严绍庭神色一凝:“哭?本官倒是没成想,我大明朝竟然也能有满朝公卿齐嚎哭的一日!”
他毫不留情,声音清冷刻薄至极。
在众人注视下,严绍庭挥手指向皇极门后的皇极殿。
“你们当着皇帝的面,当着我大明列祖列宗的面,是哭给谁看的!”
“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也哭不亡我大明朝!”
“更哭不活在江南被抄家问斩的那帮久食民脂民膏的蠹虫!”
皇极门前,百官神色呆愣,一如先前的小皇帝。
谁能想到如今已经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形同内阁首辅的严绍庭,竟然能把话说的这般刺耳难听。
当真是不讲体统。
可严绍庭却继续呵斥道:“本官知晓你们在哭甚,你们不是在哭江南那帮该死之人,是在哭你们自己,是怕了本官奏请皇帝,在你们家乡继续推行摊丁入亩、一体纳粮、革除功名优待!”
说罢。
严绍庭踏前一步,步履稳重有力,踏地有声。
“本官今日就明着告诉你们,也告诉天下人,不论是摊丁入亩亦或一体纳粮,都是国策,是我大明朝往后十年、百年、千年万年的国策,谁也改不了!”
当胡宗宪的奏疏从江南送到眼前,当他知晓那帮江南人在刀剑下哀嚎求饶的时候,严绍庭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对这些人,讲道理永远不可能。
唯有刀剑,才能让这些人明白事理。
也唯有刀剑加身,才能让这些人乖乖听话。
他冷笑一声,尽是嘲讽:“哭?本官今日明白了与你们说,一人哭好过万人哭,一家哭好过万家哭,你们哭好过天下哭!”
“本官也不妨与你们划明道道。”
“有些人幻想了二百年的前元包税,你们做不成!”
“自黄巢之后,这中原之地,谁也别想再现世家门阀。尔等莫要忘了,天街踏尽公卿骨!”
严绍庭的声音里满是杀气。
杀意腾腾。
“本官今天当着皇帝的面,当着内阁中枢,文武百官的面,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说到这里,严绍庭终于是停顿了一下,扫眼看向在场文武百官。
所有人都心下一沉,有些不解和担忧的看向严绍庭。
不知道这位新朝大权在握的年轻人,接下来又能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
严绍庭放眼望去,忽然轻笑一声。
“本官知道自我朝太祖高皇帝开始,有些人肚子里便装着二臣之心。”
“太祖高皇帝当年为何驾崩之后七日而葬?”
“英宗皇帝何来土木之变?”
“宪宗皇帝如何龙驭宾天?孝宗皇帝如何横遭不豫?武宗皇帝壮可亲征杀敌何如骤崩无嗣?”
“便是世宗皇帝陛下当年,何来宫女行刺、何来行在失火?”
“而我大明朝似是犯了祝融共工,世代宫闱多火灾,帝王多落水。”
“本官今日也可与你们挑破了这些旧事。”
“本官要你们记着。”
“若尔等还有幻想,不妨尽管使来。是火来还是水侵,亦或是食药、歹人,尽管用上!”
“若你们和外面那些人不要脸面,将朝廷给的宽容当成依仗,本官也大可撕破了脸皮……”
“大不了本官带着皇上和忠良文武,再来一回靖难!”
“本官倒是不信了,昔日太祖高皇帝北伐亦可得天下。”
“今日,本官奉天子、御天兵,还不能将大明朝从头再打下来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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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