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京城今夜并无宵禁。
又因打了胜仗,城中罕见地喜气洋洋。
热闹街道上,商铺家家营业,一枚枚各式灯笼点缀街巷,行人如织。
今夜皇宫中并无群臣宴席,女帝准许百官与家人团圆。
而徐贞观自己,却带着宫中下人,再次来到了“天子楼”下。
当赵都安踩着木制楼梯,再次登上这座第一高的“望楼”顶层。
只见宽阔的平台上,长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一坛坛老酒已打开,空气中酒香四溢。
女帝一袭清凉的长裙,有些豪迈地站在栏杆边,单手拎着一只比拳头大一圈的琉璃酒坛,举起。
扬起雪白的鹅颈,唇齿间清冽的酒液落下,沿着脖颈一点点洒下。
“陛下。”赵都安走过来行礼。
徐贞观扭回头,凉爽的秋风拂起白色的长裙,她明媚大气的脸上,眸子含醉意,吐出一口酒气,笑着说:
“来的正好,陪朕饮酒。”
赵都安看着她,点了点头,也去打开一小坛,与她碰了个“杯”。
女帝有个私人的小习惯,一旦有了开心的事,便会躲起来小酌一二。
这还是当初赵都安初登天子楼时得知的小癖好。
而从打洛山封禅起,徐贞观就再也没有喝过一次酒,也没有过真正的开心。
直至今日。
“吨吨吨……”
赵都安陪着喝了一坛,与女帝一同凭栏,站在这高处,眺望下方京城朱雀大街上繁华热闹的节日夜景。
中秋夜宴,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京城仿佛恢复到了曾经的和平年代。
“朕今日很开心,”女帝望着万家灯火,轻声说。
赵都安有些扫兴地说道:
“靖王还在,慕王还在,只反了个赵师雄,还不到开心的时候。”
他有点忌讳半场开香槟。
女帝却摇摇头:
“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只要将徐敬瑭打回云浮,再将徐闻打回建成。朝廷拿回淮水,就能喘过这口气,至少撑过今年。古书中有云,帝登基三年,否极泰来。”
你盼望的,只是将徐敬瑭赶回去吗?
赵都安喝了口酒,犹豫了下,没有将自己想要猎杀徐敬瑭的计划说出。
自然并非不信任,而是有了刺杀赵师雄的先例,他认为女帝不会赞同自己这个冒险的方案。
不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身为平叛大都督,前线具体如何打,他可以自行决定。
“那就……祝否极泰来。”赵都安说道,与女帝一起仰头,望着夜空中薄云后,一轮圆月。
圆月的冷光洒下来,城内灯火也不如明月。
二人喝着酒,楼上地上的酒坛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一坛,便索性一人一口交替着。
女帝刻意封锁了毛孔,锁住酒气,享受片刻的迷醉,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短暂卸下责任,获得片刻的轻松肆意。
忽然,徐贞观扭回头,唇齿喷吐酒气地盯着他,道:
“你给董家大郎写的那首诗,朕看见了,很好。”
赵都安疑惑地看她:“恩?”
因为是傀儡身,他哪怕喝下再多,也不会醉。
徐贞观鼓了鼓腮,幽怨地说:“你都没给朕写一首。”
荡漾着醉意的眼睛里,仿佛写着两个字:朕要!
赵都安莞尔一笑,想了想,点头道:“好。”
说完,他当即迈步走到长桌旁,盘膝而坐,将桌上的杯盘囫囵一推,空出一小块桌面。
而后,他四下寻了一圈,无奈道:“陛下,没有笔墨……”
徐贞观醉醺醺地,靠在栏杆上,闻言袖子一摆,一套文房四宝,摔落下来,痴痴笑道:
“你……写……”
是真喝大了啊……赵都安哭笑不得,铺平宣纸,研磨提笔,看着明月下,女帝如仙子般在琼楼之间,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轻轻舞动。
略微失神。
手腕低垂,笔走龙蛇。
……
徐贞观忘了赵都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只迷糊记得这家伙走前,以搀扶自己坐下为由,脏手又不老实地游走了一圈,才心满意足离去。
“恩……”
直到午夜宵禁的钟声响起,醉醺醺的徐贞观才从浅眠中苏醒,闭合的毛孔打开,浓郁的酒气从体内逼出……
眨眼功夫,徐贞观双眼恢复清明,再无半点醉意。
她怔怔坐在天子楼上,城内的百姓已经散去归家,天上明月清冷依旧。
“呼——”
她深深吐了口气,嘀咕道:
“这家伙跑的倒是快,怕朕教训他么……”
徐贞观正要起身,返回宫中,就见桌上皱巴巴放着一张白纸,她伸手捡起,双手展开,一粒粒文字映入眼帘,朱唇轻启,轻轻念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徐贞观怔住,恍惚间只觉天地清冷如天宫,自己高悬天上,万籁俱寂。
她继续向下看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千里……共婵娟……”
徐贞观攥着纸页,眸中有某种情绪在涌动,视线仿若跨越千万里,投向了临封西线,赵都安的真身。
……
……
与此同时。
逃命一样离开天子楼的赵都安骂骂咧咧。
“明知道我这傀儡身没用……”
“裙子里竟是真空……”
“歹毒,太歹毒了!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赵都安只觉一团火在跳动,却知道只是错觉,这身体压根就没相应的脏器。
颅内反应了属于是……
寂静的京城街道上,赵都安如鬼魅般穿行,冷风拂面,逐渐平复内心的躁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前方出现了天师府巍峨的建筑群,深处巨大的钟楼在月光下无比醒目。
天师府内,仍旧点燃灯火。
门口两尊石狮子头顶,悬挂着火红的灯笼。
赵都安迈步上了台阶,抬起手,捉住门环叩动。
“有人吗……”
不多时,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衣着整齐的守夜道人走了出来,朝戴着面具的赵都安行了一礼,拂尘甩动,道:
“天师有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