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原定于午时的堂审推迟三日。
告知各处衙门,一应涉案人员都要好生安置,三日内不得拷打。
若是因为有人身死而坏了案子,都察院会找他们的麻烦。”
吏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眼前大人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态度转变,但他依旧躬身一拜:
“是!”
袁泰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再将本官的处置告知詹大人,就说事情有变。”
“是!”
……
刑部衙门内,右侍郎凌汉正在看着昨夜凶杀案的文书。
一众客人以及妓子的口供都已录下,
其中有问题的,会被挑选出来,放在他的案头。
他现在看的就是这些东西。
但凌汉越看,越是觉得心烦意乱,
因为在他心中,此事明摆着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陆云逸所做,为的是报复毛骧。
二是有大人物想要搅乱浑水,让毛骧与陆云逸冲突加剧。
这两种结果,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看看文书、审审案子能够查清的事。
毕竟,这双方都是难以招惹的大人物,做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凌汉是刑部右侍郎,深知一些案子怀疑的真相,抓人便是,想要找出证据,难如登天。
但即便如此,凌汉还是将一众文书都看完了。
看完这些,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将案子丢给锦衣卫,刑部不参与了。
这个决定一经做出,凌汉便觉得神清气爽,甚至巴不得锦衣卫多死一些人。
前些日子锦衣卫表现出来的本领,可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家奴、侍者、马夫、管事,甚至是小妾、夫人都能成为锦衣卫。
一个有如此大本领,且手段荤素不忌的锦衣卫,让人忌惮!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口响起。吏员打开房门,将脑袋探了进来:
“大人,鸿胪寺的刘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刘思礼?”
凌汉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快请。”
不多时,一身绯袍的刘思礼手拿文书,踱步走进衙房。
他脸色平静,对着凌汉躬身一拜:
“下官拜见凌大人。”
“坐坐坐,刘大人不必客气。”
若是寻常的鸿胪寺卿,凌汉万万不会如此和善,
但眼前之人非同一般,应天商行有多大能量,他可是一清二楚。
刘思礼坐下后,侍者给两位大人各自上了一杯清茶,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当房舍内安静下来后,凌汉率先开口,笑道:
“不知刘大人今日来找本官,所为何事?”
刘思礼脸色略有凝重,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
“凌大人,下官听闻昨日莲楼发生了命案,还死伤了锦衣卫,所以便让手下人注意此事。
但没承想,还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下官觉得事情重大,便亲自前来与大人禀告。”
“什么?”
话一出口,凌汉刚刚端起的茶杯就顿在半空,眼神也有一丝呆滞,看向手中文书:
“有线索了?”
刘思礼点了点头:
“莲楼是黑鹰的家产,我与他爹交情甚多。
如今他们父子远在北方,作为叔伯,
不能眼见莲楼被这等糟心事耽搁。”
凌汉说道:
“昨日毛骧已经答应,莲楼重新选址,一应费由锦衣卫承担,刘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刘思礼勉强挤出一些笑容,轻声道:
“不论如何,事情都是在莲楼发生。
若是事情没查清楚,以后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
如今动用商行的力量来查案,也算是下官的私心。”
说罢,刘思礼将文书推了过去,示意凌汉查看。
凌汉只觉得嘴唇发干,若这份文书是真,那应天商行的力量比他想的还要恐怖。
三司衙门都查不到的案子,商行半日就能找出线索,
但他看着这份文书,却有些犹豫:
“刘大人,这份文书上的内容,没有别人看过吧。”
“凌大人放心,这份文书只在商行内有所留存。
若是凌大人不想插手,就当下官没有来过,后续的文书会送到都察院以及大理寺。”
说到此处,凌汉绷紧的脸色才有了一些舒缓。
还好,事情有一个缓和余地。
凌汉拿起桌上文书,将其打开翻看。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郑鸣玉,新江口水师营济川卫指挥使许明亲卫,百户职,松江人,负责护卫中军。]
凌汉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继续往下看去。
只见文书上关于郑鸣玉的行踪详细无比:
[郑鸣玉于案发前一日傍晚时分,独自出现在莲楼附近的青阳巷中,有工坊伙计亲眼目睹其形迹鬼祟,似在观察莲楼周边动静。]
[案发当夜,子时三刻左右,莲楼后门处出现了一串可疑脚印,经商行仵作查验,脚印大小、深浅与郑鸣玉所穿鞋履相符。]
[下游东光商行伙计在库房枯井旁寻得一件深灰色短打上衣,袖口处有一处明显撕裂。]
[枯井内,有六把与凶器制式相同的匕首,长约七寸,刃口锋利。]
[今早卯时初,在东光商行附近的一处废弃民宅中,发现了郑鸣玉的踪影,予以擒获,其罪行供认不讳。]
“人…抓到了?”
凌汉震惊无比,瞳孔剧烈摇晃,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刘思礼。
刘思礼神情始终保持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人在秘密地点关押,
他是受济川卫指挥使许明命令,于昨夜潜入莲楼,杀害锦衣卫千户钱兴怀、百户许半安、魁池秀兰。
其目的是将此事嫁祸陆云逸,激化锦衣卫与陆云逸的矛盾,
以此掩藏新江口水师营参与走私南洋货物的事实。”
凌汉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到了那日看到的高大商船。
经过查证,那就是从新江口水师营淘来的军船,
而新江口水师营以往是南雄侯赵庸负责水师一众事宜,现在则是都督俞通渊负责。
若是没记错,许明是俞通渊的亲信。
而且俞通渊与陆云逸也有很大矛盾。
若水师真的参与了走私,这么做可谓是一石三鸟。
凌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刘大人,可不能口说无凭啊。”
刘思礼淡淡开口:
“从应天商行走私的一众货物明细以及后续的散货、流经钱财账目,下官已经交由都察院袁大人。
其中详细记载了货物从辽东来到应天之后,
如何通过新江口水师营向外散货之事。
其中钱财流转大半是通过紫竹街石屏钱庄,
经过查实,半年来共有将近三十万白银进入各个公侯府邸。”
“当然,其中大半公侯已经被抄家,等待问斩,但还有一些公侯尚在。
若是凌大人需要,下官可以将抄录的账目也一并送来。”
“不,不用!”
凌汉额头冒出了一身冷汗。
事已至此,从头到尾各个环节一个不差,
若他再不知道这是真的,那他真是白活六十岁了。
他缓了许久,沉声发问:
“刘大人,你想必也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那就是轩然大波。”
不等他说完,刘思礼淡淡开口:“若是凌大人有所顾忌,那下官就将文书以及账目送去锦衣卫。”
凌汉放在身侧的拳头猛地紧握,
他知道,此事不论是到了三司哪一个衙门手中,
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若是到了锦衣卫手中,以毛骧的作风,必然是毫无顾忌地再次掀起风浪。
想到此处,凌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刘大人想做什么?可以与本官直说。”
刘思礼淡淡开口:
“下官的侄子参与走私,死得理所应当。
但他只不过其中一个小人物,所分钱财到如今才有四千两,
而剩余的二十九万八千五百六十三两则进了其他人的口袋。
如今却只杀他的头,只对他进行严刑拷打,
下官心有愤懑,觉得应当平等待之。”
凌汉脸色连连变幻,看着桌上文书,轻轻点了点头:
“本官知道了,刘大人先回去吧,本官会与杨大人商量此事,必定给刘大人一个满意答复。”
刘思礼默默站起身,躬身一拜:
“下官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