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玩意儿!”
蒯大有啐了一口,心有余悸又愤愤不平,“老子睡得正沉,那棺材脸书生跟鬼似的突然冒出来!亏得爷们儿反应快,一个‘懒驴翻身’滑进了‘百工楼’,否则早成刀下鬼了!”
“那家伙的身手和手段…邪门得紧!常人可奈何不了我。”
“他便是孔晦。”
吴老头同样在追查建木,李衍便点明来历,随后疑惑道:“他身怀《地官赦罪宝诰》,本可无视一次阴司追索。吴前辈,您是如何将他惊走的?”
这才是李衍最大的疑惑。
“因为代价不划算。”
一旁的罗明子摇了摇头,看向周围尸体,“手下的命,可没那底牌重要。”
吴老头费力地点头,深陷的眼窝中闪过忧色:“确…确实如此。只是…老朽始终想不明白,他们…如何能这么快就锁定了老夫踪迹?”
这问题如同阴影,笼罩在他心头。
“他们要找的,可能不全是您。”李衍目光移向龇牙咧嘴检查自身傀儡伤口的蒯大有,“阁下是否炼制操控‘毛猴阴兵’,暗助兔儿爷?”
蒯大有眉头一挑,“关你屁事?”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了你?”
沙里飞立刻骂道:“咱们可是刚刚救了你。”
蒯大翻白眼道:“一码归一码,救我的事,自会相报,但不该问的也别问。”
李衍闻言眉头微皱。
这蒯大有少年天才,但性子却如市井顽主。
恐怕香山会的人夺其位子,这混不吝的性子也是其一。
想到这儿,李衍干脆直接挑明,“子时,我就在‘九门阴墟’内。”
“原来是你啊。”
蒯大有乐了,竖了个大拇指,“敢惊扰龙脉,有种!”
说罢,就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无语。
但事到如今,只能先将人带回“柔远驿”疗伤…
…………
另一边,皇城太庙外。
此时天已蒙蒙亮,但光线却越发昏暗。
太庙琉璃顶上,飞檐脊兽是能看到轮廓,显得阴森而肃穆。
晨风卷起灰尘,在汉白玉丹陛的缝隙间打着旋儿。
御道尽头,九龙宝盖下,大宣皇帝萧启玄负手而立,面如寒霜。
他安静坐在榻上,深邃的目光投向太庙紧闭的殿门,旁边的热茶早已冷透。
裴宗悌带回来的情报,让他头皮发麻。
“蟠桃会”竟只是祭品,建木的妖人已在“九门阴墟”深处做了手脚。
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立刻下令彻查龙脉异常,且亲自守在外面。
太庙大殿内,烛火通明。
香樟木特有的浓郁气息混合着线香烟雾,充斥着整座大殿。
太庙内,供奉的是大宣历代皇帝及其正配皇后神主牌位,按“同堂异室”、“左昭右穆”分布。
除此之外,还有获封入太庙享受供奉的文臣武将。
供奉的规格也是顶级,除去礼乐祭器,还有牛、猪、羊各一陈于俎。
这是“太牢”之礼,而那些文臣武将则配享案,“少牢之礼”供奉。
大殿正前方,三十六名宗人府皇族术士,手持礼器,摆出天罡方位环绕。
法阵中央,玄祭司裴宗悌、钦天监白辰山,以及一位蟒袍老者皆盘膝而坐。
无论裴宗悌还是白辰山,此时都有些忐忑和激动。
他们虽一个是儒教高手,一个是地师宗师,在玄门之中地位尊崇,但还是头一次接触龙脉。
这是王朝隐秘,除去开国时那些国师,还是首次由外人进入。
而宗人府的术士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皇帝派外人探查,分明是对他们不信任,但如今出了事,且后方有大内高手监视,此刻也没人再敢反对。
法阵中的蟒袍老者,乃左宗正鲁川王,算是皇帝亲信。
顺阳王的宗人令之位肯定被剥夺,他便是钦定的下一任宗人令。
“二位。”
鲁川王看向二人,苍声道:“进入后切记紧随本王。”
说罢,便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周围宗人府术士立刻抱着礼器,吟诵《大宣祭天地祷文》。
“伏惟乾坤浩荡,阴阳肇分,大宣受命于天,承神州气运…”
随着恢弘声音,大殿内香火味更加浓郁。
法阵中三人只觉身子一轻,便好似腾空而起,钻入烟雾之中。
虚幻与现实的壁障,此刻似乎都已模糊。
三人阴魂巡游,穿过迷雾后,终于看到了“九门阴墟”。
不同于李衍,他们借助太庙法阵,乃是以高空俯视,视野更加清晰。
视野所及,皆光怪陆离。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京城废墟倒影。
但见汉白玉的石基,托着斑驳的唐风夯土墙垣;
金帐狼国风格的喇嘛塔,半截湮没在大宣宫城的琉璃瓦砾堆中;
还有狼国的“斡耳朵”(宫殿)残影,在一条流淌着宋式漕船虚影的河道边时隐时现……
历史的尘埃,并非按时间序列沉积。
而是如同被打乱的纸牌,层层迭迭、扭曲交错地压合在一起。
每一次空间的微幅颤动,都带来视觉的眩晕和认知的撕裂感。
裴宗悌和白辰山想看的更清楚,却只觉一阵眩晕。
“二位,不可凝视。”
鲁川王沉声道:“秘境洞天,蕴含天地奥妙,我等皆是凡人,借太庙国祭窥视,若沉迷其中,阴魂便会受损,难以承受。”
裴宗悌和白辰山闻言,不敢再凝神观望。
他们看向远方,看到的九门,同样和李衍不同。
但见京城九座大门悬浮运转,不再是单纯旋转,而是交错前后推进。
像极了一个缓缓跳动的巨大心脏。
而城门开阖吞吐的,则是凝成实质的怨念、残留的王朝香火、乃至稀碎空间碎片。
崇文门内,仍可见那些僵硬的商贾残魂重复着昔日纳税的队伍,哀嚎无声…
正阳门内,偶尔能瞥见金帐铁骑冲锋的刹那光影重现,箭雨破空之声化为尖啸,撕裂寂静…
朝阳门内,蜿蜒如长蛇的漕工队伍,扛着看不见的米袋,弯着脊背默默前行…
宣武门内,断头台刀口锈迹斑斑,数不尽的无首尸身立于血泊中…
每一道城门,似乎都是一个独立的时空陷阱。
一个历史瞬间被固化在门内,不断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