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将军将令……”
“直冲冲过来,当我们怕撞?”这毛将军狞声道,“通海舰在前,舰艏镇洋炮准备装弹!传令下去,各舰都先用链弹,照着他们的帆打!”
距离在接近,这毛将军更加兴奋起来。
相比于陆上拼杀,海战另有它的刺激之处。风向、距离、策略……更像下棋,更像需要充分运用谋略、抓住接近的刹那时机伤敌。别看他有高耸的面骨和黝黑的脸色,露出显白的银牙来尤其森然,但他喜欢下棋,还通文。
这毛将军正是在赫图阿拉一战之中就于袁可立麾下立了功劳的毛文龙,而现在他居然跑到南洋舰队来了,便是因为此后剿灭女真残敌、入朝的陆上活计,都是刘綎和那镇远侯的。
而他有些耐不住寂寞,当时北洋舰队又需要一些登陆作战的助力,以在海上进一步鼎定朝鲜局势。
因此他跟袁可立求情,到了北洋舰队里。
后来他就越发清楚:后面功劳多多的,反而在海军里。
恰好,毛文龙本身就有学问。他肯学,沈有容当然乐得教他、提携他。
此刻他终于要独自镇守一方了。
相向而行,两支舰队很快就将接近。
毛文龙的心情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咱没有九雷铳,既然他们只想跑,必定只是慌乱放炮扰我们而已。论航速,他们比不过。传我将令,镇洋级舰艏炮轰完一轮,即刻折向往西,看他们跑不跑得了!并排后,半数链弹,半数雷火弹,先打帆!”
只有镇洋级才有足够的空间在舰艏麒麟像下还装有一门镇洋炮。
侧舷炮击之外,镇洋级多一种进攻角度。
航向没变,相隔只有不到两里时,大明炮兵根据累积了多年的射表和炮击经验已经算好、调整了角度。
当然无法保证必中,毕竟船只在行进,在海浪上颠簸。
但是还没有进入侧面舰炮的射击角度,对面两艘最大的战舰舰艏却冒出了一阵硝烟,而后葡萄牙战舰上的人才听到前方传来的两声闷响。
声音传过来了,他们估计着炮弹得多久到。
但不管如何,也必须立刻做必要的战术机动。
然而,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呼啸声。东方的炮弹,射击出来之后的速度似乎比他们的快了一些!
这呼啸声来自两个在空中旋转的铁球。
“是链弹!”
葡萄牙这艘卡拉克战舰的指挥官顿时紧张地抬头,视线里刚好看见一枚链弹擦着主帆的边缘飞了出去,而另一枚链弹立刻又到来。
海战之中,链弹应用得很多。
他们没有连续的好运气,第二枚链弹虽然没有命中主帆,但打在了后帆的半边上。
冲击力之下,顿时有几面小帆被搅破。好在每一面帆都是由很多面小帆组成的,目前受到的影响不大。
但如果他们的炮击都能这么准……
正在惊魂未定之际,只见那两艘大明的主力舰一左一右离开了舰队,开始机动转弯。
几乎就在他们的侧舷面对到葡萄牙舰队的瞬间,两团硝烟陡然冒起。
葡萄牙船队上的士兵和水手们下意识地弯了弯腰。
随后,是密集的轰隆声。
再之后,则是刺耳的密集呼啸。
“全是链弹!舵手!舵手!”
虽然有些链弹在空中转着转着自己与另外一些链弹搅在了一起坠入海中,但只要它们旋转了起来,扑了过来,就像一把把飞翔的钝刀。
“啊!”
沉闷的一声响起后,一个链弹擦着甲板上的船舷木沿砸到了甲板上。
随后,两个铁球之间的链条恰好撞到了一个水手的脖子上。巨大的撕扯力量把他的头颅残忍地扯了下来飞落在后方,无头的身体上血液疯狂喷涌。
“呕!”有两个人目睹这种惨状,顿时忍不住趴在甲板上吐了出来。
越是没有接战之心,越被动。他们只有侧舷的火炮能远程炮击,现在敌舰先是径直冲了过来,既没想到他们的舰艏能放下来一个炮口,又没有应对好他们开始机动转弯时捕捉到的侧舷炮击窗口。
这一轮炮击之后,虽然命中率仍然不算高,对方数十门炮射出的炮弹只有不到十枚命中了,但这仍旧是极为惊人的准确率,尤其是现在相隔还有……这么远!
那边的通海号上,毛文龙已经不需要通过望楼上的通报,隐约看到了一些战果。
“好样的!先算好再看那捶摆刻度发炮,果然有用!传令各舰,依样回旋。他们离得更近了,别打得比我们差!”
海战炮击命中率极低。但大明战舰之中有经验的海战炮手都知道,现在能看着炮舱之中悬着重重铁球的垂摆刻度打得准,固然是能从中看到船只左右倾斜角度尽量贴近射击角度,真正起作用的却是如今的炮弹式样。
不是用火绳引燃了,每一枚炮弹的后面,都有个火雷汞底座,他们是用松开撞锤的方式瞬间击发的。
要不然哪能等到炮中火药爆开时,船只左右倾斜的角度刚刚好?
炮架旁边用来不断调节炮管仰角的转轮以及炮架底座上用来稍微调整炮口左右朝向的卡齿圆盘同样重要。
每个炮班有两人,一人装填击发、一人根据炮兵指挥的口令紧张地调整角度。
饶是如此,也只有这样一点命中率。
但几乎一边倒的海上追逐炮战就此开始了。借鉴了九雷铳的经验,从后方装填定装炮弹的大明海军镇洋炮,对葡萄牙海军已经形成技术代差。
射速、频率、有效距离,都高于葡萄牙海军舰炮。
命中率仍然不算高,但在链弹、专门炸开猛火油的雷火弹、尽量杀伤敌舰甲板水手的开霰弹这种混合弹种的攻击下,葡萄牙战舰依旧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慢——最先能被杀伤到的,其实都是决定船只航速的装置和人员,帆和控制风帆的水手可没法躲在船舱里。
他们是往西追逐互轰的,因此与从西而来的荷兰舰队渐渐接近。
数月后,荷兰东印度公司麾下先遣舰队金鹿号的船长在写回荷兰的信中这样描述:
明人的战船像抹了鲸油的利剑,葡人的克拉克舰圣罗勒号笨拙如怀孕的母牛。他们的旗舰能同时朝三个方向开火,那种开的炮弹,就像撒旦的苹果树。圣罗勒号就像一个被不断戏耍、剥掉衣衫、经受着血火炙烤的可怜少女,迈着越来越摇摇欲坠的步伐到了我们前面不远处,最后绝望地沉入了海底,我似乎听到了她惨厉的悲鸣。
原谅我立刻投降接受了大明舰队的武装押运。要知道,到达马六甲港的时候,那里还有一支更大规模的明人舰队,而大明损失的三艘船,也是出于战术目的封锁马六甲港而自燃自爆的。葡萄牙在马六甲的舰队,三艘克拉克战舰,卡拉维尔战舰和加莱战舰共十一艘,沉没三艘,几乎无法再维修四艘,剩下的都和马六甲城里的一起投降了。
我亲眼见到他们的统帅将军和他的精锐士兵们使用一种一个呼吸就能射击一次、可以这样连续射击九次的火枪,从几乎两倍于火绳枪的射程不断点杀从城里试图反攻港口码头的葡萄牙守军。他们就像可怜的羔羊,手里的火枪只能发出无力的怒吼,在进入有效杀伤距离之前就和它的主人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原谅我现在怀着恐惧的心情恳请您向七省联合议会建议:我们只能祈求他们的舰队不要到达欧洲,面对东方,请派遣最高规格的使团,带着财富和礼物过来和他们的外交机构商谈建交和贸易条款吧。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略有必要调整为:给果阿的葡萄牙人最后一击,占据与大明进行贸易的地利。
那里可能就是靠近东方的最后一站了!
马六甲城里,陈阿财在码头边祭拜痛哭。
潮水退向海峡时,漂浮的焦木间泛着油。
四十年前他祖父被葡萄牙人烧死在马六甲城,如今火油同样烧死了不知多少葡萄牙水手和士兵。
焉知他们当中,没有当初仇敌的后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