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瑟指了指自己:“你要去参加那什么子破晚宴,所以把工作丢给我这种退休老家伙?”
“拜托了,老师。”
阿克用力低头,言辞陈恳。
桐瑟两手一挥,想也不想就否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告诉法蒂丝我已经退休,绝对不会再替拉法索尔那只臭猫咪卖命!”
……
一颗树,特别的树。
根须扎在溶洞深处,树冠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有藤蔓和树果挂在树干上,随着笛卡尔从破裂的果子中走出来,不少树果都纷纷转过面来。
“稀客,稀客!”
有人无不揶揄意味地微微扭起嘴角朝他望过来,“没想到堂堂勒内·笛卡尔也会有栽跟头的一天,我可以见证到了不得的东西。”
“闭嘴吧,乔万尼·薄伽丘。”
勒内浑身赤裸,慢慢转动着脖子,手指插入地面下扎根,汲取养分。
这里的每颗果实上都长了一张人脸,有些人脸枯槁沉睡,代表其主人仍然在世界各处活跃着;有些人脸则鲜活,不仅表情生动还能发出声音。
很少有人知道,莫比乌斯是不死的。
或者换个说法,他们不是传统概念上的活物。
第八源神【思想】,哲人王但丁是从精神中擢升的源初之神,不如其他神灵强大,但永远存活在思想之中。
只要人类还在思考自己为何要存在,来自哪里去向何方,祂便永恒不灭。
与之相对的,莫比乌斯最核心的成员们早已放弃作为常人的生命,成为了一种‘思想’,一种哲学理念,一种方法论或学说。
思想只要仍在传播,理念就会慢慢开花结果。
这些所有的‘思想’组合在一起,形成立体的、扎根于精神中的‘人类’概念,这就是哲人王但丁的真身。
某种意义上,笛卡尔、薄伽丘这些人,他们已经变成但丁力量的衍生,因此不能用寻常的死亡来判断。
想审判他们,必须审判他们所创立的学说,斩尽或否定学说的正确性,将其从大众脑海中拔出。
阿克的确杀死了笛卡尔,可并没有斩草除根。
因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这次你可亏大了。”薄伽丘还在幸灾乐祸,“不仅没能伤到‘室女座’一根毫毛,反而还耗尽好不容易和路西菲尔搭上的那点香火情。如果老老实实选更稳妥的办法,定位‘室女座’位置后就收手,明明还有其他机会。”
“哼,你懂什么?”
笛卡尔身体逐渐木质化,汲取养分的力度也逐渐变大,“我的确失败了,可意外的收获更大,比你能料想到的还要大!”
“哦?比刺杀源初之神成功还要大的收获?说来听听。”
薄伽丘感兴趣地发问。
树下不得不以果实形态重生的莫比乌斯成员就他们两个,笛卡尔也没别人分享,于是直接说道:
“第二源神【智慧】,安乐天使铁心的‘半身’就在黄昏城。”
“半身?”薄伽丘严肃,“你确定么?”
“把你打死的也是祂,短短半年内许久不干涉现实的【智慧】连续两次在黄昏城出手,这个证据还不够么?”笛卡尔反问道。
所谓『半身』,是对生物与源初之神关系亲密的形容。
一般而言,得到源初之神注视的生物,按照亲密关系的远近被分为三个层次。
距离最远的层次是‘触觉’。
比如衔尾蛇的阿克,他受到拉法索尔的关注,神明青睐他。
但因为法蒂丝的存在,没有给予特别多的恩赐,仅把他当做手下、员工,当做感知世界的观感衍生。
源初之神靠触觉感知现实,类比起来就好像盲人用于摸象的那只手。
距离稍近一些的是‘王’。
王是源初之神的代言人,可以完全信赖的亲密对象,甚至更进一步可能是情侣、亲人、伙伴、饲主。
王替源初之神行走世间,做出的决定等同于神的裁决。
因此陈姜才那么渴望成为路西菲尔的‘王’,因为一旦得到这种程度的青睐,他将一跃成为辉耀者世界最顶点的人物之一,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人上人。
但归根结底,双方仍旧是上下级的关系,‘王’依旧是神的从属。
最亲密的一级则是‘半身’。
这个称呼仅存在于贝希摩斯的迷宫中,是背景故事一般的传说词汇。
半身是源初之神最珍视的存在,甚至视其高过自己的生命和存在。神会依赖半身,甚至对半身言听计从、予取予求,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
很难想象一位源初之神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另一个蝼蚁般的生命做到这种程度。
在笛卡尔说明之前,薄伽丘根本不信。
但笛卡尔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敢肯定,必然有着七八分的把握。
“嘶……”
薄伽丘终于笑不出来,连声音都变得沉重,“这下子事情变有趣了,你说如果我们把消息散播出去会怎么样?”
笛卡尔随意瞥他:“会被安乐天使找上门来,但丁大人被暴打跌下神座,你我被智械大军碾碎,骨灰都扬掉。”
“……你说的有道理。”
薄伽丘不得不承认,作为最年轻的源初之神,但丁和其他几位还是差太远了。
祂虽然是‘人类’这个概念的具象化,但世界上能毁灭、奴役、驯服人类的东西还有很多。
“所以只能从长计议。如果能找到,甚至蛊惑控制那位‘半身’的话……”笛卡尔没有将遐想说完,笑道:“该向维尔蒂纳加大成员投入了,发出召集令,召开下一届‘灵感会’。”
薄伽丘赞同点了点头,树果在藤蔓上晃动不止。
“神明的半身啊……真是幸运的家伙。”
……
从神隐酒吧走出来,到风俗街挂满风情招牌的街面上,林希一瞬间变得清醒。
夜晚清凉的风拂过脸庞,他蓦然眺望,才发现自己站在霓虹斑斓色彩的正中间,行走于永远梦幻绚丽的城市。
“……学弟,这么说来才发现,原来真的都结束了啊。”
虞漪背着手跟在他身边,说是要送他出门。
林希与青木凛聊完后,她和虞烬父女间也聊过很久。
看情况应该有个好结果,毕竟虞漪与林希此时恍如隔世的表情如出一辙。
“应该是这样的吧。”林希微笑着回应,“再也没有什么杀人凶手搅动风雨,觊觎你的心脏。”
虞漪张了张口,想聊的话还有很多。
比如接下来的日子、阿莱克斯和他的虚假正义、侦探与助手的共同未来。
只是好像都不合时宜,说出来过于不解风情。
二人在街道中间矗立了几分钟,高中生男女在这条充满成人内容的街上很少见,理所应当成为其他揽客男女公关们的围观对象。
他们有人带着姨母笑,有人期待看到一场狗血大戏,还有人在起哄,对着虞漪用口型喊加油。
等又一阵微风拂过,林希转过头来,对她开口:
“差不多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要走了吗?”
虞漪手心猛然攥紧。
看她的样子,林希有些好笑道:“时间不早了,况且又不是永别,明天还要在学校里见面。”
“哦。”虞漪低头,“那你路上小心。”
“嗯。”
林希挥手,转过身才刚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手被舒适的压迫感给包裹住了。
他脚步停顿,惊讶回头一看,虞漪握住了他的手。
可能是出于紧张,她的手意外地冰冷,而且似乎还在微微发抖。她紧握住林希的手,像是要凭这个动作止住颤抖。
林希勉强听清她抿住嘴唇下发出的低语。
“……那个…学弟我……”
那是拼命挤出的很细微的声音,仿佛下一瞬就会消融殆尽。
不过在声音完全被周遭嘈杂淹没之前,她还是将酝酿在心里很久的话完全说了出来。
“学弟,我喜欢你。”
随后,就是无尽的空虚和惶恐。
多重难以忍耐的恐惧没由来地涌上心头,虞漪感觉呼吸困难,脑袋一片空白,逃跑的想法近乎本能般冒了出来。
只是在她微弱的声音彻底消失,羞赧逃走之前,面前这个人用力回握住她柔软的手心。
皮肤相触传来的温度顿时让她安心下来。
“我知道。”
虞漪听见面前这个人温和地说。
她抬起头,看见林希认真看着她:“不过学姐,我啊……其实是个很花心家伙,或者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才对,总想着尽善尽美全部拥有,不管是你,还是其他女孩子。所以哪怕在这种时候,也都还说着很煞风景的丧气话。”
林希握住的那只手特别柔软,纤细。
他还是第一次察觉到,少女的手心是如此娇小,仿佛力气只要小一点就会从指缝中溜走。
“是因为……诗会长对吧。”
虞漪故作轻松说道,明明话语里带着笑意,表情却像快要哭出来。
她慌忙摇着头,用自己都理不清逻辑的话胡言乱语:
“我都知道的,嗯,我也明白……和你在一起总是会很安心,这是喜欢,但我想可能不是恋爱的情绪。
因为,恋爱之情不是会让人心脏狂跳吗?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相反,反倒整个人都会宁静下来……所以我觉得这只是普通,呜,普通的喜欢,就好像……是对家人那样。”
她的话越来越断断续续,多出了许多呜咽的鼻音。
“明明只是想向你表示感谢,明明只是想谢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在七城学园那晚也是、被帮派份子在大街上追逐也是……在港区纪念公园、迷宫……还有面对路西菲尔的时候,明明只想说谢谢你……
但我却搞砸了,脱口而出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说了会让你困扰的话。”
虞漪抬起头,从目光中能看到她试图把他当做普通朋友对待……但这种努力显得徒然。
湿润的瞳孔里,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霓虹中留下一屡屡轨迹。
“学弟,我……”
她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放松的从容态度,却失败了。用力咬住嘴唇,甚至咬到发红。
就连旁边一直吃瓜围观的男女公关们都看不下去,牛郎的强烈职业素养驱使下有人即刻站了出来:“喂!你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这在这条牛郎店扎堆的街上是绝对不允许的明白吗?”
被围观的失落感愈发强烈,她想要逃,转身时却被抓住。
林希无视那些家伙的起哄声,近乎蛮横拉着虞漪的手让她靠近自己。
抓住想要逃走的小动物之后,林希将那只右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方。
“有什么感受吗?”他低声问。
虞漪的手蜷缩一下,很快又舒展开,感受苍劲有力的跳动。
“鲜活,炙热,好像活着。”虞漪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的呢?”
话音未落,林希便抓住她的左手,盖住她的手背,将这只手放在少女机械心脏上方。
虞漪闭上了眼,赫尔墨斯显然还在运行中。
可这种运行是静悄悄,而且冰冷无声的。
“学姐。”
林希认真对她说,“我无法回应你感情的全部,正如刚才所说,我是个贪得无厌的花心家伙。但我喜欢你的表情,开心的笑脸很灿烂、推理时信心满满很帅气、闹别扭害羞时很可爱。
喜欢和你牵手;喜欢你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向我撒娇;喜欢和你并肩同行在街上,一同喝奶茶或是查案冒险;还喜欢你想要帮我分担困难时努力的模样。”
他顿了顿,“还需要我继续吗?”
少女羞红了脸,如同一颗鲜艳的苹果:“不…不用了。”
“我还能例举出好多,总之,我也很喜欢你,能与你相遇是件幸运的事情。”
林希立刻继续说道:“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心脏跳动的余韵。我无法向你赠送全部的自己,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能够成为你的心脏,共享生命剩余的漫长时光,直至一方不再跳跃,共同休止。”
“所以……”
他直视虞漪的眼睛,二人彼此倒映在瞳孔里。
“你的回答呢?”
虞漪檀口微张,不知道是被这番厚脸皮的话吓住了,还是脑容量过载无法响应。
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
更多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林希握住她的手,仿佛二者之间又产生一缕新的温暖。
在夜晚沁人心脾的风中,少女重重点头。
“嗯!”
【第二卷·沉默迷途·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