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东北,长春县。
长春县子展西荷正站在城头,远远眺望城池北面的汹涌的旗帜。
她回过头问身后的青年说:“黑白两股肃慎又打起来了,严重影响我们的贸易,行人司这边没有安排吗?”
青年闻言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说:“你现在才继承姨夫的爵位,最好还是呆在邑内,然后等待丧期结束。
等丧期过了,就该考虑婚事……”
“行了,表哥,你跟我唠叨这些有什么用。”展西荷嘟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扛起身侧重达十斤的长戟,伸手撩了一下额前头发,露出绑着额头的白色缠头布条,转身下楼,“现在东北忒没意思,陛下是一点开拓的心思都没有。我可是听说他最近一直鼓捣什么房中术,一门心思造娃。堕落了呢!”
被唤做表哥的青年微微摇头,跟着展西荷往下走说:“其实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到时候入宫。而不是跟现在一样,各个势力盯着你,就跟肥肉一样。”
展西荷轻哼着不说话。
她其实已经察觉到了。
要不是如今还在守孝,只怕国内各方势力的提亲媒婆都来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以女子身份继承爵位,而女子身份在她没有生育下继承人之前,就一定会被各种势力盯上。
也包括了她父亲留下的家臣们。
年轻一辈都知道,只要娶了她,长春县未来就是他们的了。
“你就没有考虑过留下来帮我?”展西荷下了楼,忽的顿住脚,转身询问自己的表哥来。
“我?”他这个表哥一愣,接着微微摇头,“我是很想留下帮你,但你也清楚,我是中枢官员。若是我要放弃中枢身份外放为官,陛下也不会给我安排在东北这里。
毕竟我们家……”
“知道,你们家跟南方的枯氏、巫咸氏联系甚笃,若是让你来东北当封君,只怕光靠你们一家,已经能把整个燕国的版图跟南方影响力拧成一团。
到时候你担心会被大王忌惮。”
展西荷抱着长戟闷哼:“可我不觉得大王是这样小气的人。”
“唉,你不是都明白吗?那为什么要为了不重要的利益,去试探大王的底线?没看到耶律大股他们一家子吗?”
展西荷听到这话,也就闭嘴了。
三个月前,丁盐被辛屈从房山县升任尚州别驾,自此耶律氏一脉的相关的人员,全部往东北与朝鲜方向倾斜。
若是东北是个宝地,那没什么。
但问题是,东北的开发进度是燕国所有土地最缓慢的,这一迁徙过去没多久,尚州别驾丁盐,就被迫上战场跟嬴胥轩交战。
双方互有胜负,但妩王俭对于丁盐的损失,选择漠视,闹得丁盐这些年积累的家业,一下散了三成。
丁盐或许没说什么,但他的几个儿子、女婿呢?
他们的牢骚已经满腹,再拖下去,只怕丁盐要跟耶律父子决裂了。
更重要的就是,他们的待遇实在差太多了。
哪怕是瑞邶这个在新疆的城市,也被辛屈送去了大量耕具跟坎儿井的挖掘技术,进而获得了高速发展。
现在瑞邶城已经成了北疆第一城,人口聚拢两万多,并且开始大量外派探索队,穿过北疆戈壁、大草原,成功进入中亚草原,开始在草原上源源不断为燕国送来大量色目人奴隶。
而本地长得像华夏、蒙古的部族,全被归化在西边,短短不过几年,一直到咸海地区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一个色目人部落了。
全被瑞邶城干掉了。
换而言之,燕国边缘的势力,对于西边的战事,都是碾压,再给个百十年,或许以瑞邶为中心,燕国将在北疆一直到咸海范围内的区域,完成绝对的种族压制,让初步开化的色目人,彻底驱逐出东方的极限控制区。
瑞邶城尚且能获得这样的发展,惟独东北这边,辛屈一直控制燕国的影响力越过辽泽,进入辽北与吉林。
这里头固然有不想刺激肃慎人的想法在,更重要的还是燕国对东北的开发政策有所转变。
原本辛屈是想着封君,通过封建让那边逐渐内藩化,最终完成直辖。
然而,三个月前,耶律炊自作聪明,最终还是引起了辛屈的警觉。当然这是展西荷她接收到的消息而进行的推测。
几乎所有的东北封君都认为辛屈开始对耶律氏独霸辽东的举措,感到不安,因此辛屈将后妃们的父亲,也就是他“父兄”们,大量的安插到了东北来。
光是平壤与玄菟两郡,有六个县是辛屈后妃的父兄担任县尉,并且辛屈之后还调整了一下几个戍封的由来。
原本,戍封是北往南,南往北的安排,算是给勋贵子孙的荫蔽。
但展西荷这边,她父亲留下的几个忠心干臣,都被辛屈下令戍封,以功勋论,迁往了玄菟与尚州等地,算是不断给朝鲜掺沙子。
这也导致了展西荷不得不面对父丧之后,各方贪婪的目光。
她其实已经在长春县附近,孤立无援了,要不是她的表哥是行人春家族子嗣,要不是行人春家在中原各国乃至东北都拥有极高的社会威望,这群人担心强迫展西荷,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只怕展西荷继位没几日,就不知道会被哪一路家臣先纳了。
而且那个时候的她,肯定毫无招架之力,毕竟她的封邑,已经是燕国最北方的据点。
更重要的是,这个据点不是辛屈点选的,而是镇东将军府上奏请的。
换而言之,展西荷的父亲,是镇东将军的嫡系。
否则这么重要的位置,不可能交给他父亲。
但也是这个原因,镇东将军府力量太过扩散,又被辛屈这么梳理了一遍,其实长春县已经陷入了黑白两股肃慎的包围之中。
它是一根钉子,但也是弱点。
展西荷再结合了一下表哥说的局面,虽然她知道只要去信中枢,请国君帮忙,长春县的基业再差也能保住大半。
但她还是觉得不得劲。
为什么到了这个位置,要接触的东西,总是上层人物的龌龊,勾心斗角的。
“天真。”他这个表哥叹了一声,“行了,我还是那句话,想要保证基业,也得有命传承下去。
你不管是身段还是姿色都是上乘,入了宫,长春县也不可能丢。
不然你一个女子,是真的很难顶住压力的。
说不定过几日,外边黑白肃慎分出胜负了,就该有人来提亲了。”
展西荷握紧了手中长戟,不再多言。
他表哥微微摇头,也没再劝,先一步离开。
而城外,黑白两面旗帜不时交织纠缠,藕断丝连,最终在七日之后,分出了胜负。
“长生天!!!”
黑旗拱卫着胜利者出现在长春城外,目光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城市。
长春城!
若是能拿下,那么他也就能为伟大长生天信众,开辟一座完美的据点。
拿下这里,距离攻入白衣肃慎的腹地哈尔滨,也就更进一步了。
“城内的!长生天庇佑的大尊者,无上天钟爱的雄鹰,青缨大人在此,还不快打开城门,将你们最美的女人、最甘甜的酒水、最肥沃的土地都献上。
在长生天的注视下,你们都将成为长生天的子民!
脱离邪神,接受祝福吧!”
一群骑着驼鹿,神神叨叨的人站出来,对着城头上的守军呼喝。
展西荷再一次出现,他的表哥则是靠在旗杆上,看着这一幕说:“你瞧,我说了吧。黑白肃慎分出胜负之后,他们就会来这里,让你将长春县交出去。”
展西荷抿着唇不言。
她身后,赶上来的几个家臣族内的少年,也都悄悄看着她的表现。
接下来,不管局面如何,他们都有机会。
要不是展西荷的表哥还在这里,只怕他们已经站出来,开始威逼利诱了。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站出来说:“县子放心!城下的贼寇不过插标卖首之辈,只要我出去,定然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不妨县子将虎符交给末将,只待功成的好消息!”
展西荷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而是盯着城楼下,那一个跃马而出青年胖子。
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但他的肩膀与甲胄等地都点缀大量的青缨。
加入长生天,所有人都会被抹去名字与姓氏,转而获得他们新的身份。
以技艺、能力、勇力作为区分,再按照赤、绿、青、紫、金五个颜色进行划分,以此来获得身份的提升。
青是第三级,在黑衣肃慎的等级体系之中,属于中间神官。
而缨代表了这个神官是外出征战的武装贵族。
长生天,将社会基层笼统化作五个阶级,但为了让下边不反抗他们,于是他们在阶层内部进行细化,进而形成了:杖、册、缨、工、民五个职业。
即:神官、法官、酋官、工匠、农民。
所以,青缨,既是这人的身份,也是阶级,更是指代。
至于他们原来的名字,已经没了。
如此可见,黑衣肃慎其实已经摆脱了燕国的君主制阴影,乃至大邑商的贵族谱系,而是成为了东北第二股政治势力——神权贵族制度。
经过数年的磨合,墨徐无成功完成了蜕变,也因此开始放出麾下的各种中间力量,让他们开始对外开拓。
长春,太靠前了。
被长生天盯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怎么?城上的!还要继续呆在邪神的阴影下吗?难道不愿意回归无上天的怀抱吗?”
青缨骑着一头巨大的驼鹿走出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城头,不算太高太远的城头上,披着甲胄的展西荷,何其飒爽英姿。
是他喜欢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