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司马懿彻夜都没有休息,一直在接见各种各样的人物,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又以当仁不让的洛阳之主的姿态,给洛阳各军下达了数十道的军令。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司马懿就将洛阳的各支兵马安顿得齐齐整整,将城中各项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同时积极备战,准备防守即将来犯的诸葛亮和赵云的军队。
而暗地里,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已经快马加鞭,送往邺城朝廷。
在这份上书中,司马懿汇报了他领兵入洛,安定人心,拱卫皇都的事情,以及他所知道的其他各部战场情况和诸葛亮军的情况等等,全部都是事无巨细地如实叙述,不加任何修饰,也不隐瞒丝毫。
唯独说到曹真时,司马懿却说:
大将军兵败河东之后,一路沿河向洛阳撤退,暂不知其具体方位,臣已派部将邓艾率万人出函谷关接应,四下搜索,想来大将军吉人天相,定能全身而退。
利用遣词造句的微妙区别,司马懿巧妙地隐瞒了曹真即将撤回洛阳的消息。
仿佛曹真已经被打成了光杆司令,正在赵云的围追堵截之中一路潜逃呢。
司马懿很清楚,当这封上书抵达邺城的时候,曹叡和陈群等大臣经过计议,一定会下诏,命他总督司州各路兵马,保卫洛阳。
这个权力范围,自然也包括曹真的兵马。
即便曹真是宗室,官职高司马懿半个身位,在他丢城失地,下落不明的前提下,曹叡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一定不会再玩他们家这套权力制衡的把戏,非得让一个姓曹的来继续领导全军。
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卫洛阳,其他一切都要让位。
他司马懿放弃整个荆州,回救洛阳,可不是为了给曹真当小弟来的。
司马懿抵达洛阳两日之后。
曹真败军两万余人,在赵云军的猛烈追击之下,如丧家之犬奔波数日,终于撤回了洛阳。
若不是得知司马懿大军已经坐镇洛阳,赵云性格持重不敢再追,曹真还真不一定能够逃出生天。
数日之间,曹真和司马懿两支军队以不同的姿态进入洛阳,前后对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带着浑身血污和一脸疲惫,曹真骑着浑身是伤的马儿,进入洛阳城。
往日满大街喧闹的百姓已经不见,到处都是残破的墙垣和警备的士兵。
遥遥望去,城中的地标建筑——那座巍峨的太极殿,已经不见了。
曹真打了一辈子仗,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过。
此次战役之中,他的部队,承担着抵御赵云和拱卫洛阳两项不算很艰巨的任务,本应该十分轻松就可以完成,没想到却被赵云打得损兵折将灰头土脸,甚至于,竟连皇都洛阳也丢了。
皇帝北狩邺城,这是大魏国的耻辱,更是曹真个人的耻辱。
曹真心里明白,不管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的政治生命,恐怕已经到头了。
不然,为何一向对自己尊敬有加的司马懿,此时都没有出城来迎接自己?
曹真不怪他,身处这样的高位之上,这是最基本的政治嗅觉。
但身为宗室重臣,曹真是真把大魏王朝当成自己的事业,甘愿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即便他啥也不是了,他也绝对不会摆烂,而是要重振旗鼓,将功折罪,同司马懿一道,守住洛阳,挽回局面。
一路前往司马懿中军大帐的路上,曹真心中已经决定,此番见面,他愿奉司马懿为首,听其拆迁。
他很清楚,如今的局面,危如累卵,只有全军统一号令,方有获胜希望。
不为了他个人的荣辱颜面,而是以大局为重,一心只为了大魏江山。
恍惚间,部将过来提醒,已经到了。
曹真望去,见司马懿一身戎装铠甲,正带领麾下众将,徐邈,费曜,夏侯霸,陈泰等人,按照官职高低,等候在大帐之外,列队迎接。
“恭迎大将军!”
司马懿恭恭敬敬地以十分谦卑的低姿态,率领众将向曹真行了礼,接着将曹真迎入大帐之中,奉曹真坐了主座,自己则陪侍在旁。
司马懿赔笑道:“大将军,今日实在是军务繁忙,抽不开身,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你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
“哪里的话,若不是仲达派兵接应,我这颗脑袋,可能早就被赵云砍了去了。仲达救命之恩,曹真感激不尽啊。”
司马懿道:“不提这些了,大将军回来就好。你回来了,全军也就有了主心骨了,洛阳也一定能守住了。”
曹真望向在座众将,大部分都是司马懿的嫡系,少数几个心向自己的将军,也都是损兵折将,难成气候。
于是叹气道:“洛阳被敌人攻破,我曹真当负主要责任,如今我已经是国家的罪人,怎么能再担当此重任呢?还望司马公不要推托,当仁不让,为国家扛起这个重担啊。我曹真虽不才,愿凭这一腔热血,唯司马公以驱使。”
“大将军真是折煞我也。”司马懿大惊失色,急忙起身下拜。
曹真知道司马懿的意思,他是外姓,自己是宗室。以外姓而凌驾于宗室之上,在曹魏政权之中,是某种僭越。
即便是年纪轻轻的夏侯霸,司马懿也对其十分客气,绝不似对其他将领一般严厉,更何况曹真本就官职高他半头。
在曹魏军中,尤其是曹丕称帝之后,宗室就是天龙人,是高人一等的,即便犯下天大的过错,也不会太过追究。
尤其是如今国土沦丧,宗室人才却日渐凋零的情况之下,曹叡的不安全感与日俱增,是绝不可能弃曹真不用的。
“仲达不必如此。”曹真面带惭愧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这样吧,我愿意带本部兵马出镇函谷关,以抵御赵云部。洛阳的军务,还是有劳仲达多多费心。”
“那就听大将军的安排。”司马懿拱手道。
曹真点头称是,临走之前,又对司马懿道:“犬子曹爽自弘农被破之后,一直下落不明,我十分忧虑,如果仲达得知其下落,还望尽快告知。”
“大将军放心,我一定记挂心上。”司马懿道。
等曹真离开之后,司马懿却是刻意将案头一份公文抽了出来,将之打开。
这赫然是一份审讯的口供,而当事人,正是曹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