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并不宽阔，而相比起它金碧辉煌的外观，里面却几乎没什么东西。

墙壁同样是被烧得焦黑的模样，地上也完全是一片沙砾，随便走两步就要把脚硌得生疼。唯一像样点的，就只剩下放在佛堂中央的一个一米见方的神案。

只不过，这神案上却只有一个石质的莲花宝座，做工也非常粗糙，刻痕歪歪扭扭得让人难受。

即使进了金鼎佛堂，那和尚也依然骑着毛驴，毛驴艰难地从神案一侧的台阶走了上去，然后如释重负地四腿一趴瘫倒在莲花坐台的中心，脖子一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不多时，金顶下已经传来响亮的诵经声，冯不常的脑子里却依然循环着刚才老太太说的话。

“徒儿，这是明心寺的和尚会做的事吗？”

“没听过……徒儿反倒是常听家里大人说，明心寺的和尚都是貔貅，从没听说过他们会有什么布施……”

阮雯看着台上的胖和尚，眉头紧皱。只见那胖和尚边讲着经，边从在怀里揉搓几下。他每讲一句都会从怀里掏出一只馒头，递到台下如春笋般伸出的一只只干枯的手上，周而复始，直到所有人都拿到了馒头。而再看着胖和尚，冯不常明显感觉他好像是瘦了一大圈。

“要真只是个貔貅，又怎么会有人前去供奉？”

冯不常不解，毕竟收钱的寺庙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只收钱连布施都没有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至少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小时候家旁边山上的和尚庙逢年过节也会搞些舍粥之类的活动。

那时候不止穷苦人会去，就连他们这些中产也会去凑个热闹，讨一碗图个吉利——当然也不是免费的，多少要给一两个钢镚当香火钱。

“只是穷人不会去而已。但明心寺的确灵验得很，大多出去跑商的人在临行前都会给明心寺上一大笔香火钱，为的就是求佛保平安，而他们也的确没在路上遇上过麻烦事。”

“幸存者偏差吧，出事儿的人自然没机会四处其宣扬神佛不灵，那剩下那些没出事儿的，可不就见人就吹嘘这保佑很是灵验吗？”

冯不常是不信能有什么神佛这么灵验的，若神佛真的有用，那夏国君也不至于这么费心费力来烧了自己，有什么事儿求这罗天诸神不就行了。

“师父，这明心寺是真的灵得邪门……您是知道的，阮氏作为武行人，自然偶尔会接一些走镖的业务，而那回的主顾就没去明心寺求签子，结果走镖的路上就被麻匪截了。听我阿父说，当时折了不少人。”

阮雯罕见的反驳让冯不常不禁挑了挑眉，脑子里转过几个不太靠谱的猜测后，他当即就下定了主意，对阮雯说道：

“待这和尚念完经，你且去和他讨个馒头过来。”

“这……师父，他要不给怎么办？”

“放心，他会给的。”

神神叨叨的话让阮雯歪着头想了会儿，但发现自己也没想明白的时候，她也只好挤进人群，伸出手找胖和尚摇晃着。

雪白如藕的小手在一众干枯的树枝中实在是太过显眼，哪怕胖和尚再怎么不在意也不可能不发现。然而，胖和尚见状顿时哑然一笑，伸出手在怀里搓了搓，就掏出一个半个脑袋大的馒头来：

“给，慢慢吃，不急。”

阮雯闻言顿时脸上大囧，双颊染起一片飞霞，她实在感到有些尴尬，接过馒头就埋头跑出人群。

看着面色不善的大师姐冲了过来，一直看着台上动静的甄树生愣了片刻，但还没等他说话，就听阮雯说道：

“你看看这馒头有什么明堂。”

甄树生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接住阮雯扔过来的馒头，用鼻子嗅了嗅，又有些小心地掰了一小块下来放在嘴里细细地咂摸一下。

看着甄树生闭着眼睛品味良久，冯不常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赶紧说说这东西有什么异样。但甄树生却皱起眉头，好像尝出什么不对劲那样，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馒头有问题？”

阮雯见状心立即就提了起来，她立即就将视线放在还在布施着的胖和尚身上，微微俯下身体，双眼来回在胖和尚的脖颈与自己手中的利剑之间徘徊，似乎是在度量两者间的距离。

“莫慌，听树生讲完。”

冯不常反而是冷静了下来，而这会儿甄树生终于把那一块馒头咽了下去，含含糊糊地说道：

“师父，这馒头估摸着是用荞麦做的，有点硌牙，肯定不是白面的……”

“师父问你馒头是用什么做的了吗？”

额角不禁跳动几下，阮雯抬手揉了揉平复下自己油然而生的倒戈一击的想法。而冯不常倒是没在意二徒弟的胡闹，确认馒头没有问题后，他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好办了，但在彻底放心之前，他还要再问一个问题。

那就是明心寺和天书的关系。

只见阮雯稍微回忆片刻，就轻轻摇头道：

“明心寺中没有天书，至少在那暴君发布的海捕文书中，没有明心寺的名字。徒儿在这之前也没听长辈或者乡里人说过，明心寺和天书有什么联系。”

冯不常闻言微微点头，心中连连叫好。既然如此，那他就有七八成的把握，能让这胖和尚来给自己打掩护了。

其实在碰到和尚的第一刻开始，冯不常就在寻思能不能把他拉下水。

接下来的路途他们免不了要进城休整补充物资，但阮雯作为藏匿天书的逃犯，这会儿估计满世界都是她的海捕文书。虽然冯不常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画像水准如何，但只要进城，他们就有暴露的风险。

而自己的队伍也就三个……两个人加一本书，若是被官兵纠缠上，能不能逃脱都是两说。

虽然自己还有娄老爷，但这玩意儿显然并不完全可控，不是必要的时候还是少用比较好。

所以只要这和尚不是像娄老爷那样纯粹的没法交流的恶人，那就有能利用的空间。至于他做的事情有多古怪，冯不常对此也不是很有兴趣，就当他是为了给自己涨功德吧。

老人吃上了饭，胖和尚涨了功德，自己找到了够靠谱的靠山，每个人都有了光明的未来。

和阮雯大概讲述了下自己的计划，只见她思索片刻，略带迟疑地说道：

“师父考虑得周到……只是，师父不可轻信明心寺的和尚。我爹爹常说那些失事的商队其实就是明心寺搞的鬼，咱们可得提防些。”

“放心，我心里有数。而且到时候，我让他会主动来找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