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熬的一天结束了。
当陆元终回到‘家’中时,日才方出东山,长安城,一片朦胧。
偌大的院子,再度萧条了起来。
太阳陪在脚边,带着陆元直到偏房。
平日里,他几乎不进这间屋子。
陆元寻着太阳给的线索,收拾整理着曲洛妃的遗物。
因为他的缘故,曲洛妃连个像样的胭脂水粉都没有。
朴素的衣装,简陋的烛台...谁能想过,曾经万人之上的扬州花魁,如今却用着这些东西?
他偶然发现箱子里有一些新织的冬衣,针线还放在上面。
陆元略有好奇,将其拿起,比量比量,竟然是自己的尺码。
他叹息一声,将衣服重新放回盒子里。
这时,陆元才瞧见,箱子底部还有一本书。
陆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书拿起。
打开第一页,赫然是一本日志。
‘曲洛妃,竟然还有这个习惯吗...’
陆元看的仔细。
越看到后面,陆元的眉头便越是紧锁不已。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那是曲洛妃写着的,对于未来的畅享。
“我织了件毛衣,想着等天气凉了,就送给他,也算能为家里省点钱吧。他能喜欢就最好了。”
未写完的日志与未织完的毛衣,突然都画上了句号。
陆元长叹了一口气。
于心不忍的感觉竟再从心底涌起。
他这时也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个和他同床共枕过一年多的女人。
他一直都只当曲洛妃还是那青楼里的花魁,这时代里最聪明狡猾的女人,必须要小心提防才可以。
但真正对于曲洛妃来说,即便见过多厉害的达官显贵,又遇到过多少才华横溢的江郎才子,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家而已。
可自己却从来没把曲洛妃当成过家里人。
陆元一直不理解曲洛妃,他对她可以说是相当薄情寡义了,怎么还能与他产生感情?
但身处这个世道里,看完这日志,陆元现在竟也渐渐理解了。
仙武大唐,所谓‘家’的含义,和现代很不一样。
所谓爱情,更比现在的门槛低上许些。
现代,不仅要讲求门当户对,更要什么性格三观相符,还得追求所谓感觉。
可在这世道里,两人在一起,能够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一家’。
只可惜,到生命的最后,曲洛妃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家’。
而她的‘爱情’,到死也没得到他的回应。
甚至连句慰问的话语都没有。
陆元默默将书重新放回到了箱子里。
先把逝者接回来吧。
至少死了,可以给她留片安宁的净土。
......
......
下午的时候,陆元将曲洛妃与慧珠从神武军那边儿接了回来。
他亲自为曲洛妃换了身衣服,又去找来了皇城里最好的葬仪师,为曲洛妃遮去伤疤与苍老。
当葬仪师走后,床边只剩下陆元和慧珠两人。
慧珠站在身后,呆呆望着,眼神空洞,不知在想着什么。
陆元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母女二人,本打算一起赴死,如今却阴阳两隔。
最疼自己,最爱自己的母亲走了。
她接下来的路...究竟在何方呢?
陆元很想开口安慰两句,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他有点不配。
未经他人苦,他能说出什么安抚人心的话语?
更何况,曲洛妃是因为他死的。
陆元肯定,与其在这里活着,慧珠情愿当时就跟着曲洛妃一起死。
如今,她虽活着,却承受着最大的痛苦。
而且就算现在死了,也再找不到曲洛妃的亡魂了。
母女二人,就连踏上黄泉路都不能一起。
陆元将目光移到曲洛妃的身上。
她闭着眼睛,脸上已画好了精美的容装。
仿佛睡美人一样。
‘原来,曲洛妃化过妆以后,竟然是这样...’
陆元不想再看。
他轻轻将曲洛妃抱起,放在檀香木做成的棺材里。
“慧珠,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陆元问道。
“......”
慧珠呆呆地,仿佛没听见。
陆元沉默着。
他本以为慧珠会哭,会闹,会撕心裂肺地吼到悲痛欲绝。
但实际上,真正受到严重打击的人,都是像慧珠这样。
情绪的感官被极度的悲伤与痛苦冲的七零八落,最终连哭,都成了一种奢望。